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氣,到底對她存有多大的恨意與不信任——
姜暖突然感到委屈極了,捂着臉嗚嗚哭了起來。
秋穗慌了手,差點打翻果盤,連忙扯來手帕為她擦拭,卻被姜暖一把抓住手腕。
她擡起淚痕斑斑的臉,問她道:“秋穗,你現在就去點查一下,看看宮裏是否還有沒回來的侍女和內侍。
快去。
”
秋穗懵懵的,但見姜暖莫名其妙就把淚意止住了,眼中轉動着思考着什麽的神情,便稍稍寬了心,起身去辦主人交代的事情。
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說有兩個人不在。
一個是冬岚,不久前才離開去學堂接扶蘇去了。
一個是專門領取物資份例、申報采購計劃的宮女春桃,午後便被少府庫副總管找去了,說是有幾筆賬務有些問題,讓她幫忙核對。
春桃在對賬方面是出了名的高手,又與副總管是老鄉,此刻被他求助也屬正常。
姜暖想了想,問道:“少府庫對不上賬,副總管肯定很着急吧?”
“那是自然,屬于是失職行為,輕則罰錢,重則挨闆子、丢差事,他能不着急嗎?”秋穗回答說。
姜暖點了點頭,看到了一絲希望。
她必須得知道晚宴上都發生了什麽,不然就徹底坐以待斃了。
但他們都出不去,唯有春桃,可以寄托希望。
正想着,門口傳來小小的騷動。
姜暖估計了一下時間,是扶蘇回來了。
“阿母,阿母!門外怎麽有那麽多人把守?”扶蘇徑直奔進她的房間,看見她好端端坐在那裏,才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
就像是怕半月前的情景再現一般。
那日他蹦蹦跳跳地回家,卻看不見阿母,隻看見将宮殿圍得水洩不通的士兵。
姜暖頓時泛起心疼,起身将他抱到膝上,拿臉頰在他小臉上使勁蹭了蹭。
“扶蘇,阿母現在需要你幫個忙。
一個很重要的忙,可以嗎?”
扶蘇認真莊重地點了點頭:“阿母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完成的。
”
姜暖湊到他耳邊,小聲而細緻地交代了一番。
“包在我身上。
”他跳下她膝頭,胸有成竹道,然後颠颠跑出去,邊跑還邊嚷着說作業落在學堂裏了。
冬岚于是又牽着他的手,領他去學堂找。
門口的侍衛攔住他們。
按照規定,一旦進來了就不可以出去,可扶蘇是長公子,還是個孩子,他們一時間也不大敢做決定。
“怎麽了?”蒙恬從旁邊走過來,扶蘇跑到他跟前,仰起小小的腦袋,理直氣壯說,“我的作業落在學堂裏了,我要去取回來。
”
蒙恬溫和地笑笑:“何必勞煩公子,臣命人去取。
”
“不行,我一定要自己取。
今日老師還說,學習要‘勞其體膚、親歷親為’,如果我讓你們代取,便算不得‘親歷親為’了,有違老師的教誨。
”他煞有介事地争辯道,将阿母交代的話一字不露說了出來。
蒙恬似乎看出了什麽,唇角微彎了彎,但他并未追究,而是揚了揚手,讓他們放扶蘇出去。
扶蘇小大人似的沖他一拱手,算是感謝,然後扯着冬岚快步往前跑去,像一隻脫缰的小馬駒。
脫離衆人視野後,他們便兵分兩路:扶蘇去學堂——他總得帶點東西回去;冬岚去找春桃,讓她想辦法說通副總管,将今夜晚宴上發生的事告知與她。
少府庫肯定要在宴會上忙前忙後,自然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副總管有求與她在先,自然也樂得幫這個忙。
一切還算順利。
在合理的時間範圍內,兩人大手牽小手,成功返回芷陽宮。
隻是這時蒙恬已經離開。
扶蘇沖進宮內,看見阿母正托腮坐在偏殿,懷裏躺着那隻黑貓。
見他歸來,黑貓跳出她懷抱,在他腳邊繞了繞,喵喵叫了幾聲,扶蘇彎身抱起小貓咪,坐到阿母身邊,告訴她事情都辦妥了。
姜暖感激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喂了塊棗糕給他吃。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了。
接近亥時,春桃才回來。
“夫人,不知為何這次宴會,王上不允許少府庫的人入內,隻讓他們在殿外候着,所以聽到的不多。
隻知道趙太後大鬧了一場,還死了一個年輕女子。
哦,對了,屍體被擡出去的時候,有人認出了是之前獻唱的女子。
”
春桃一絲不茍地彙報道。
姜暖過了好半晌才完全消化她的話,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那個年輕女子是怎麽死的。
“好像是有侍衛看見她袖口裏藏着刀,認為她意圖刺殺王上,便抽劍将她殺死。
”
姜暖一愣,慢慢地,脊背滲出一層冷汗。
阿傩無論想做什麽,都不會是去刺殺秦王。
再說每個入殿的人員都會被仔細檢查,根本不存在袖口帶刀而發現不了的情況。
唯一一種解釋就是,發現了故意不管,并以此為由,将她殺死。
“那、那她都說了什麽,他們有聽到嗎?”姜暖有些着急地追問道。
春桃搖搖頭:“不知道。
”
“不過應該是沒說什麽吧?她好像剛進去沒多久,就被刺死了。
”春桃想了想,補充道。
姜暖身體無聲地向後跌坐。
電光火石之間,她仿佛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趙姬氣勢十足地前來興師問罪,話頭還沒挑起來,最重要的證人便被殺了。
所以她歇斯底裏大鬧了一場。
而自己真實的身份,對于大多數人而言,仍是一個陌生的秘密。
雖然不知道他出于何意,但此舉确實保護住了她的名聲,也讓一場陷害湮滅于萌芽中。
可這對她其實不是很重要。
她真正在乎的,是他的态度。
他的舉動并非是因為寬恕了她,而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最優解,他心底其實還恨着她,猜忌着她,不肯輕易信賴她。
這便是與君王談感情的可怕之處,也是無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