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認真地聽着前方一個老頭子铿锵有力的講說,桌案一側堆着一摞竹簡,墨汁和毛筆被他背影擋去,隻露出半個輪廓。
室內還有兩個更小一些的公子,一個三歲,一個兩歲,軟軟一坨堆在書案後,努力挺直腰杆坐着,從背影上都能看出他們的困倦與迷茫。
這麽小就開始學習,簡直是摧殘兒童……不過還是我們家扶蘇最乖,在他們的年紀時就已經識不少字了,姜暖自豪地想着。
然而多看一秒就露餡了,隻見三歲那個小公子趁老師不注意,給扶蘇傳了一隻木雕,扶蘇接過來,在案下搗鼓一番,又傳給最小的弟弟,結果小弟弟剛一接手,木雕的胳膊就掉了,小公子立刻哇哇大哭起來,課堂登時陷入混亂。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這個年紀的孩子,若是不調皮都違反天理。
結果一回頭,看見自家老父親正手撫着胡須,看得津津有味,滿臉都是慈愛。
“我去喚他出來。
”
“不不,別,我就在外面看一會兒吧,省得惹出麻煩。
”公子考擺擺手,謹慎地拒絕道,眼睛仍流連在外孫糯米團子一樣的背影上,唇邊勾着遙遠而溫情的笑意。
他們最後在胡楊林旁邊分了手。
雖然有很多話要說,但終究還是不能說,甚至因為在外面,連手都不敢握,隻默默相對良久,互相道了句“保重”,便分道揚镳了。
天上烏雲密布,姜暖不得不加快腳步往回趕,身後秋穗雖然帶了兩把傘,可若是下雨,仍免不了挨頓澆,渾身濕個半透。
可惜天公不作美,剛剛跑過荷花池上的白石橋,雨就瓢潑而下,雨絲讓風吹得像網一樣橫掃,池面激起漣漪重重,荷花被拍打得搖搖欲墜。
她們各舉一把傘頂風往前跑,裙裾瞬間被浸透,緊緊貼在小腿上。
雨勢太大,秋穗建議先去前邊的桦樹林躲一躲,桦樹茂盛葉子又大,等到風雨小一些再趕路。
姜暖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奔走,等躲進桦樹林時,狼狽得像是打了敗仗被窮追了幾百裏的潰兵。
繁茂的樹葉遮住了大部分風雨,她們總算能喘口氣,互相攙扶着往林子更茂盛的深處走去。
鞋子陷在泥裏,腳下直打滑,秋穗記得林子中央有幾塊大石頭,她們可以坐在上面等。
然而到了位置,卻看見石頭上,已被捷足先登。
男人背對着她們,腰杆挺直地坐着,兩隻手臂撐在膝蓋上,頭略垂,但目光是直視前方的。
他沒有打傘,藏青色袍服濕得很透,勾勒出寬闊的肩膀和強健的腰身。
是成蟜,或者說——
她微微打了個戰栗。
其實僅憑輪廓她是認不出來的,但不知怎麽的,他就是有種氣息,讓她能夠一眼将他識別出。
她示意秋穗留在原地,自己舉傘上前,在林中淅瀝瀝的雨聲中,悄然向他靠近。
她來到他身後,将傘舉高,蓋住他頭頂,擋住了絲線般連綿墜下的雨水。
耳邊雨聲在這一刻驟然消退,變得遙遠虛幻,他愣了一下,身子輕動,慢慢轉過頭,烏沉而冷銳的目光與她對視。
僅t憑這個眼神,姜暖相信了,他就是秦王。
更準确點說,是秦始皇。
他們目光的質感,幾乎一模一樣。
這一點,在人身上比在貓身上要一目了然得多。
姜暖撇撇嘴,把傘往自己這邊收了收:“你這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太妃會起疑心的。
成蟜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他唇角微勾,并不作答,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雖然打着傘,卻比沒打傘的他狼狽得多,姜暖被他的眼神氣到了,撤回傘面,氣咻咻地回瞪他。
“他是自願被我附身的,我把實情都和他說了。
”他對她幼稚的行為感到好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大了些,“果然還是親兄弟更靠譜,比女人可靠多了。
”
姜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更加氣鼓鼓地瞪他,恨不得拿傘尖戳他後背,然注意到他腰間佩着劍,頓時慫慫的消了這個念頭。
“您若真是始皇帝陛下,應該知道,自己的親兄弟,不止成蟜一人吧?”她有點尖酸地說道,卻并不隻是為了逞口舌之快。
她也在試探他。
除了氣息和感覺之外的,最後的試探。
然而話音剛落,她就有些後悔了,因為他的容色陡然變得淩厲,望向她的眼神一瞬間冷得駭人,漆黑的瞳眸深處,透出森森寒意。
姜暖畏懼地向後退去,意識到那是自己不能輕易去觸碰的逆鱗。
不過她也确信了,他大概、很可能、應該就是始皇帝陛下……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