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說多了。
其實她一開始沒打算提這事,隻是蒙毅人實在太好了,她就想着給他提供點思路,讓他把這些能顯著提高騎兵戰鬥力的東西造出來,立下大功。
甚至打算找個時間,偷偷告誡他以後小心趙高和胡亥,對李斯也得加以防備。
畢竟,她在這裏呆不長。
昨夜收到她手帕後,系統提示扶蘇好感度加10,如今已經快60了。
小孩子就是窮開心,沒什麽阈值之說,好感度随時随地都可以瘋漲。
按照這個速度,她最多幾個月,便可以重回現代,重獲自由。
那個時候,就算是秦王也威脅不到她,更無法兇她、苛待她了。
剛才忍痛步行的時候,她就是靠這個想法支撐着,而且她決定,一旦回去,一定買回一摞寫他的書籍,在每一本的扉頁上都畫個圈圈詛咒他。
精神勝利法再度生效,她鼓着嘴巴,在馬背上搖晃了兩刻鐘,最後實在心裏害怕,灰溜溜又跳了下來,繼續用兩條腿走路。
诶,奇怪呀,和弟弟私下見過這麽多次面,她為何就沒提能回現代這事呢?
就好像,與他在一起時,這個認知被什麽自動抹去了,而一旦離開他,又重新躍入腦海。
而弟弟,也沒跟自己說過有系統之類的。
同樣作為穿越者,難道不應該也配備個這類東西嗎?
她打了個冷戰,有種細思極恐的悚然之感。
不遠處樹叢中傳來細小的窸窣聲,姜暖扭頭看去,一抹黑色在草叢間時隐時現,她知道是那隻黑貓,它一直一路跟着。
它又是何方神聖呢?姜暖想,但很快她的思緒就被打亂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牽着一匹後腳微瘸的馬,哭喪着臉地走過來,來到蒙毅身旁。
“黑風他後腳跛了,再也不能上戰場了——”他哭着說。
啊這,犯不着哭吧,不上戰場多好啊,免得被刀□□成篩子。
蒙毅嘆了口氣:“就算舍不得,也得按規定來,去吧。
”
少年依然不肯離開,手指緊緊攥着缰繩,聲音悲涼:
“黑風它是胡馬,是戰馬,怎麽可以被剔骨剖腸做成食物呢?将軍求求您,網開一面行不行,讓它運送糧草也好。
法條裏有規定,隻要尋到合适的用途,可以不宰殺的——”
姜暖倒吸一口冷氣。
隻是微微跛了一隻腳,就要被宰殺嗎?
“糧草更是重中之重,豈能兒戲。
”蒙毅已經算是很好說話的了。
少年眼中的沉痛令人不忍卒看,他絕望地與黑馬對視一眼,黑馬探過頭來,用嘴巴輕蹭t他脖頸。
少年淚水湧出,垂下頭,攥着缰繩轉身欲走。
“等一下。
”姜暖喊道,“把它送給我吧。
”
少年驟然轉身,像是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個女子,蒙毅和成蟜也俱是一愣。
“這馬很漂亮,而且我是女子,不需要策馬奔騰,隻要它能馱着我讓我歇歇腳就足夠了。
怎麽樣,郎中大人,這個算不算‘合适的’用途?”
說算也算,說不算也不算。
不過蒙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笑着道:“算。
”
少年簡直喜出望外,撲通跪地給她行了個大禮,然而禮行了一半,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木愣愣地仰着頭,瞅瞅蒙毅又瞅瞅成蟜。
“是國夫人。
”成蟜笑嘻嘻地提醒道。
少年以為他在開玩笑,再看姜暖,那副姿色确實也隻可能是王上的女人,便深信不疑地又拜了一拜。
“多謝國夫人。
日後章邯必定報答您的恩情。
”
章邯?名字有點兒耳熟呢?
他離開後,姜暖向蒙毅打聽了一下,得知他雖然年少,卻在戰鬥中十分勇敢且頗具計謀,小小年紀已是百夫長。
怪不得敢直接來找蒙毅求情,也算是個少年奇才了。
姜暖又笨拙地爬上馬背。
黑風仿佛知道是她救了她,異常溫順,甚至主動将身體放低,與高大兇悍的外表形成巨大反差。
騎上它後,姜暖比所有人都高了半頭,腳也比其他人離地遠半頭,這讓她不禁有點恐慌。
不過她真正恐慌的,是這種鶴立雞群之感。
總覺得下一秒秦王就會從馬車跳下來,橫眉豎目地指着她,讓她立刻從馬上圓潤地滾下來。
其實在現代,她學過些馬術,主要是陪弟弟。
弟弟獲得過亞洲馬術大賽少年組的冠軍,後來因為父母去世,便沒再繼續練習。
陪他的時候,她也零散地練過一段時間,甚至還能跳欄,隻是發揮極不穩定,全看跟馬契不契合,毫無技術可言。
和自己相比,弟弟才是各方各面都更适合在古代生存的人。
她苦笑着想,繼續在馬背上搖搖欲墜。
“不過國夫人,幸好是您,不然一旦開了這個口子,日後就會有更多的人,懷揣希望過來求情。
”蒙毅說道,也翻身上了馬,與她并肩慢慢而行。
成蟜則鑽回車廂睡午覺。
太陽已經升到了天空正中央。
姜暖輕輕“嗯”了一聲,也明白自己有些欠考慮。
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想要将秦國這架巨大的機器駕馭好,嚴苛的制度必不可少,若是處處開恩、留縫,那秦國也就不是現在的秦國了。
道理雖然很明晰,她心裏卻仍然繞不過那道坎。
即便她知道罪魁禍首是自己,也還是免不了對秦王心存怨怼。
思來想去,根源或許就在于現代人與古代人思想的難以相容。
她忽然又沮喪了起來。
蒙毅因為別的事務暫時被喚走,她一個人垂着腦袋發呆,忽見前方車隊慢慢減速,心裏一驚,連忙跳下馬背,裝作一直在走路的樣子,牽着缰繩一瘸一拐往前邁步。
黑風在整個隊伍中,黑亮黑亮的,英俊飒爽得出衆,就是右後蹄微跛,但也僅僅是看着跛,走路奔跑什麽的,都與其他馬匹無異,甚至更加輕盈矯健。
跨坐在它背上,即便隻是慢走,也時刻有種下一秒便要飛起來的感覺,很是奇特。
尾巴還被編成了長長的一條麻花辮,看來那個少年是真的喜愛它。
如此看來,秦法确實過于嚴苛,或者說死闆。
在滅六國的時候它是極佳的助燃劑,然統一後,隻會令百姓黔首苦不堪言。
隊伍終于停了下來,所有人員訓練有素地散開,幾人一組彙聚在一起,隻留姜暖一人傻乎乎地呆站着,不知道要做什麽。
接着,她看到士兵們分散成規整的幾堆,在草地上盤腿而坐,很快有一輛巨大的敞篷馬車開始分發食物。
一處大石頭旁還架起了燒烤架。
原來是午飯時間到了。
姜暖讪讪地牽着黑風,坐到一顆樹冠豐茂的大樹下。
黑風低下頭啃草吃,尾巴一甩一甩的,姜暖則幹巴巴地瞪着那些大口咀嚼的人群,委屈之情再度泛濫。
果然沒人給她送吃的,她沮喪地抱着成蟜的水壺,扭開蓋子,仰脖喝了一小口。
幾隻棗子從樹上下雨似的砸了下來,姜暖連忙抱頭四竄。
黑貓站在一根樹枝上,無語似的看着她。
“是……給我吃的嗎?”姜暖驚喜地向上望去,黑貓鼻子裏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嗖地消失在了樹冠之中。
她仔細撿起青棗,兜在裙裾裏,靠着樹幹一邊擦一邊吃,清甜的香氣溢滿口腔,雖然無法填飽肚子,但也足夠緩解饑餓。
突然,他瞥見一道黑色身影從馬車裏下來,蒙毅和先前那位豹子眼的将軍一左一右,陪他走到幾張擺放在軍旗下的長案旁。
數名将領模樣的人沖他拜禮,在他入席後,也跟着在案後落座。
姜暖立刻屈起雙腿,擋住裙子裏的青棗。
雖然隔着很長一段距離,她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
她埋下頭,繼續往嘴裏塞青棗。
不管怎麽說,不能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她不再擡頭,慢慢地吃着棗,時不時有股小風刮過,帶來一陣涼爽的秋意。
一道陰影從前方漫過來,她猛醒似的擡起頭,見是那位豹眼年輕人,手裏托着一隻銅盤,上面是切割後的一片片烤羊肉。
“國夫人,王上給您的。
”他将銅盤放在她腳邊,起身時拱手道。
姜暖以為自己耳朵幻聽了。
秦王竟有這份好心?
但很快,她就明白,他這是在故意讓她難堪呢。
他們剛剛鬧過別扭,她若是接受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也讓先前那些充滿委屈的淚水與不甘,更加顯得像一個笑話。
可若是不接受,隻怕他會更加暴怒,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她抿住唇,沖年輕人點了點頭,收下了這份烤羊肉。
不吃就罷了。
她才不要讓他看笑話呢。
可是,真的好餓呀……
她有骨氣,可惜不多。
猶豫再三,還是捧起了銅盤,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剛才她已經發過誓,不能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他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反正她得讓自己健康地活下去,活到完成系統任務那一天。
遠處,秦王擡眸朝樹下女子望了一眼。
隻見她小小一團地縮着,像小倉鼠一樣,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地啃咬着羊肉。
他嘴裏輕輕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抹得意,擡起酒樽,送到唇邊一飲而盡。
再怎麽使性子鬧情緒,最終不還是要匍匐在他掌心中,乞求憐憫嗎?
她若是懂事,便不該處處與他作對。
他有的是方法讓她屈服,隻是暫且不想罷了。
若是下午出發前,她肯過來向他認錯,他便考慮原諒她,并準許她繼續坐在車廂裏。
他希望她能夠識趣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