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想着等過了今日,定要去昌平走一趟,讓那邊制造出人世間最新奇的煙火,以彰顯自家的不凡。
當然這裡面,還是以那些勳臣人家最多。
尋常官員也沒這等攀比的底氣和實力。
但顯而易見,昌平煙花會迎來一波搶購高潮是必然的。
随着兩京一十三省各自的堪輿煙火在夜空中綻放完畢,夜空中也終于是輪到了對大明和皇帝陛下的祝願之語。
什麼大明永固,皇帝萬安等等奉承的話,一下下的在夜空中綻放開來。
每一次綻放,必然會引來所有人齊聲高呼。
西苑裡的氣氛也随着這一場場的煙花綻放,攀升到了巅峰。
終于。
當所有的一切歸于平靜,萬籁歸寂。
在好一陣沉寂,人們以為今夜這一場看不夠的煙花終于是結束的時候。
又是一道巨大的響聲拔地而起。
一團史無前例的巨大光團,吸引着所有人的視線,沖向夜空,且其勢頭似乎是要永不停止一樣,不斷的在夜空中攀升着。
最終在到達某一個高度後,那光團閃爍了一下。
緊接着就仿若是一道驚雷在夜空中炸響。
一座金碧輝煌,光彩奪目的仙宮,就那麼突兀的出現在了夜空中,橫陳在雲端之上,仿佛真的是九天之上的仙宮降落了下來一般。
這等形同神迹一般的東西。
一時間徹底震懾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有不少人甚至是忍不住兩腿發軟,想要跪下去。
即便是嘉靖,也被這一幕給驚到了。
實在是那夜空中的仙宮太過于惟妙惟肖了些,那遊走的流光就當真是九天之上神仙才有的手段啊!
禦品二字,差點就要從嘉靖的嘴裡蹦出。
這等神奇之物,該是皇室獨享才對。
但目光一掃而過,嘉靖便止住了這個打算。
因為他的首輔嚴嵩,已經悄無聲息的在衆人驚歎之際,跪在了地上。
嚴嵩似乎真的身體很是不适,由嚴世蕃攙扶着顫巍巍的跪在地上。
“皇上,老臣有奏,請聖允!”
一句話,嚴嵩接連咳嗽了好幾聲,才終于是說完。
而他這一番動靜,也終于是将所有擡頭看着已經無有煙火的夜空的文武百官的視線和注意拉了回來。
衆人看着不知何時跪在地上的首輔,皆是心中一驚。
徐階更是後背發麻,唯恐嚴嵩這個多年的老對手要在這個時候折騰什麼幺蛾子。
而嘉靖則是目光放長,深深的看向自己的首輔。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嘴唇顫動了兩下,終于是無聲一歎,輕聲開口:“元輔乃國之重臣,便是有谏,先行起身再奏。
”
嘉靖給了嚴嵩足夠多的尊榮。
但嚴嵩卻是未曾聽命起身,而是依舊由嚴世蕃半蹲着攙扶跪在地上。
“請皇上先準老臣進言。
”
嘉靖目光閃爍,幾度呼吸,終于是點頭道:“準卿奏事。
”
嚴嵩擡頭看向皇帝:“老臣謝皇上準允。
”
首輔的臣儀即便是在如今身體有恙的情況下,卻依舊保持的極好。
衆人也是心中疑惑,不知這位執掌朝綱數十年的首輔今夜又要說些什麼。
但誰都清楚,嚴嵩會在今天這等時刻進奏,那必然是天大的事情。
在衆人矚目之下。
嚴嵩也終于是再次開口道:“皇上聖明,老臣弘治十八年進士及第,選翰林院庶吉士,授翰林編修。
然彼時臣染重疾,奏請告歸,乃至正德十年方奉旨還朝。
臣授先帝拔擢,知南京翰林院。
又有陛下禦極四年,召為國子監祭酒。
十一年升掌南京吏部,又兩年改南京吏部。
”
“嘉靖十五年,臣本赴京朝觐,為皇上賞識留用京師,任禮部尚書谏翰林學士。
自此始爾,老臣常伴皇上,以奉國事。
皇上與輔臣議事,常召老臣,可一日三次,或至子夜方退。
直至今日,老臣以位列三公,當朝一品,尊榮無比,可言已是位極人臣,再無可晉。
皇上于老臣至恩賞,舉朝再無,誠老臣惶惶。
”
太液池畔,一片寂靜,唯有嚴嵩那時不時伴随着輕咳聲的追憶。
衆人亦是一片默然。
要論當下朝堂之上,誰人最受皇帝恩賞,那自然就是如首輔所說的,唯他一人爾。
追憶過往,總是會讓人們感到唏噓。
而嚴嵩這時候卻是話鋒一轉:“皇上起于安陸潛邸,昔年入京,承襲宗祧,乃國朝艱難之事,皆系皇上一人之身。
老臣猶記彼時,朝堂之上群臣皆陷大禮議之争。
然皇上聖明睿意,厘革宿弊、振興綱紀、退還侵占、汰除軍校匠役十萬餘人,彼時人人皆言此乃本朝嘉靖新政。
”
目視嚴嵩的嘉靖,臉上也顯露出一絲追憶和自豪。
那時候,自己也是有過鬥志的,也是欲革新天下的,也是做過有為君主該做的事情的!
此時,嚴嵩卻是深深一歎:“然天時不常,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皇上幾近崩于宮女之手。
嘉靖二十九年,庚戊之變,俺答兵臨城下。
東南沿海,倭患四起。
南倭北虜,侵擾國朝,一時多秋事。
國家愈發艱難,黎庶生計難續。
”
當這些國家艱難之事,從首輔嚴嵩的嘴裡說出來,在場文武則是一陣臉色凝重暗淡。
也就是在這時候。
嚴嵩深吸了一口氣:“此誠天下之事,老臣妄言,豈可盡歸皇上一人之身!國家十數年之艱辛,責在老臣,在朝堂過萬文武!”
此言一出,太液嘩然。
所有人都聽出來了。
嚴嵩這是要替皇上攬過!
他是要擔下過往所有加在皇上身上的過錯和罪名!
嘉靖也是目光閃爍不停,心中激蕩。
任他如何也沒有想到,嚴嵩竟然會在今日,來上這麼一出。
且不管嚴嵩說的曆年國家之艱難,過錯是在首輔和朝堂百官。
便是這等攬過的做法,就讓嘉靖感動不已,自己的首輔這是要以身入局,要用他自己來幫自己最後一把!
他當即上前一步,欲要開口。
然而嚴嵩卻更快一些。
重重的一聲咳嗽。
嚴嵩合攏雙手,低頭作揖:“國家之艱,何以責上?縱權臣等,國家艱辛之過,則當有臣等罪之!”
“老臣年邁,難再建功,卻不敢忘皇上拔擢之恩。
”
“今天下積弊繁重,百姓生計艱難,老臣居廟堂之高,則有礙國家進取之意。
”
“臣,無能,伏乞骸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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