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并被奪職罷官,直到隆慶元年才被新帝重新起複。
更遑論,現如今的趙貞吉已經是位居浙直總督、浙江巡撫,實實在在的國朝封疆大吏。
眼看趙貞吉愈發懊惱羞愧。
嚴紹庭輕笑着伸手拍打的座椅扶手:“趙部堂,今日你急赴南京便來西花園,欲與我言及齊桓公之與管仲以德報怨、寬恕待人的道理。
可部堂以為,我家于你而言,是否有以德報怨、寬恕待人的舉動?我家又是否當真,便需要如此做?以至于今時今日,我立足于這南京城中,又當否要對那些人寬恕且以德報怨?”
說完後。
嚴紹庭面帶笑容,雙手撐着座椅站起身,緩步走出山房,到了外面,俯瞰不遠處的那潭池水。
山房裡。
趙貞吉悔恨不已。
自己這一次當真是不該應下那些人的請求,以為乃是從中做好,卻不知自己才是行大惡的人。
自己是為當下事前來。
嚴紹庭心知肚明,卻隻字不提當下,盡言過往。
越是如此,趙貞吉便越覺得自己今日的舉動是多麼的丢人現眼,宛如小醜。
他站起了身,走出山房,到了嚴紹庭身後。
看着年輕人高大的身影。
趙貞吉不改顔色的拱手彎腰:“昔年因我狂生一言結怨首輔,如今首輔寬仁度之。
昔年狂生今時不知回報,卻行登門托請之事,實在慚愧。
”
嚴紹庭側過身,斜觎向趙貞吉,搖了搖頭:“我言昔日之事,非是要部堂有所作為。
而是因部堂借齊桓公管仲之事,有感而發。
在我看來,部堂今日不過是覺得小子可以如君子欺之以方,但小子卻偏偏不是個能當君子的人。
”
說到這裡,他淡淡的看了在自己面前低頭的趙貞吉一眼。
趙貞吉則是眉頭一緊。
嚴紹庭繼續道:“部堂借聖人之言,以期我能以德報怨。
但我非君子,更非聖人,我之所行,在于王事,在于家事,在于民事。
若能護國保家,再有餘力庇佑黎庶黔首,便是得罪些所謂王公權貴大戶豪強……”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向趙貞吉伸出手将其緩緩托起。
在趙貞吉的注視下。
嚴紹庭面帶微笑,一字一句:“如此,又有何妨?部堂以為然?”
趙貞吉剛剛直起身子,便是在聽完這句話後渾身驟然繃緊,一道暖流穿腦而過,直直的重擊心口。
于是。
趙貞吉心中愈發慚愧起來,隻覺得自己面紅耳赤,難以見人。
原本他是羞愧于嚴家對自己的寬仁寬恕而自己卻在今日強求于人家,且這幾年也不知回報。
但現在。
趙貞吉是羞愧于自己竟然枉顧當下之事根源,枉顧黎庶之期許,竟然要為那些占盡好處的人前來說項。
而這與眼前這位年輕人相比。
與他所說的那句,又有何妨相比。
自己竟然是此生數十年枉為人矣!
有那麼一瞬間,在和這位年輕人相比之下,他甚至是想要棄官而去。
當然。
也就那麼一瞬間而已。
“潤物之志,今日方知,老夫雖恥長以輪,比之卻如稚童小兒。
”
趙貞吉雙手作揖,态度恭敬誠懇。
以他的意思,和嚴紹庭的大志向大胸襟相比,他就是那不通人事的頑童黃口小兒。
嚴紹庭卻是一把托住趙貞吉的雙手,目露真摯,誠懇詢問:“部堂乃是長者,隻是不知可還有志氣相同,以為同志,同心戮力而行?”
管他娘什麼齊桓公和管仲。
又管他娘什麼南京各部司衙門如何請求。
自己今天當着趙貞吉這口不粘鍋的面扯東扯西,所為的就是這口不粘鍋而已。
一個隻需要稍加操作就可以入閣的朝堂大員。
将趙貞吉收入囊中,再順帶着将南京城裡的事情處理好。
這才是嚴紹庭最終選擇。
面對嚴紹庭透出的橄榄枝,趙貞吉倒也沒有納頭就拜,而是慎重考慮了起來。
沒用多久。
趙貞吉便面露笑容:“以我當下之見,小嚴閣老如今該是如見另一人了,此番已經讓那人等候許久了。
”
嚴紹庭頓時一愣,俄頃便已經面露笑容,反應了過來。
都是聰明人。
趙貞吉很清楚,既然有人能請他出面幫忙說清,那麼根本就不是一條心的南京城裡,必然還會有别的人登門拜見。
嚴紹庭笑着看向眼前這個不粘鍋。
趙貞吉這一次倒是沒有推诿扯皮,保全自身。
他直接笑着說道:“小嚴閣老此番于江南所求,就是大戶能将近年侵占田地清退還于百姓,此乃善政,老夫自當助力。
”
……
西花園,牡丹台。
已經在此等了小半個時辰的楊宗氣,愈發的坐不住。
他煩躁不安的看向外面,卻不見人影。
但那些侍女,卻總能掐着點送來飲茶。
然而自己想要見到的嚴紹庭,卻始終都未曾露面。
南京城裡那些人已經靠不住了。
這是楊宗氣現在的認知。
指望那些人能一條心的和嚴紹庭據理力争,無異于癡人說夢。
原本。
在楊宗氣的計劃中,隻要南京城裡的他們一條心,堅定信念和嚴紹庭對抗,那麼就算最後事情鬧大了,朝廷那邊為了江南穩定也絕對不可能對他們過重懲罰,甚至都可能沒有懲處。
因為江南不能亂。
作為大明财稅重地的江南亂不得。
自己正是握準了這一點,才會試圖聯絡各方。
但是,世事難料。
他楊宗氣本欲死戰。
但奈何隊友竟然要投。
不是一條心的江南,即便鬧出大亂子,朝廷也隻需要選擇着處罰一方即可。
如此也就不用想了。
朝廷肯定是選擇全力支持嚴紹庭,而重重的懲處他們。
與其如此。
楊宗氣很果斷就做出了選擇。
既然他們能投,那為何自己不能投。
門口人影晃動而入。
楊宗氣眼角一跳,立馬就站起身走上前,随即便是轟然跪倒在地。
這一跪,無比的絲滑順暢且沒有半點猶豫。
他頭也不擡,便是沉聲大喊了起來。
“下官粗鄙,言語莽撞。
”
“聽聞因下官前些日子說話太大聲,緻使小嚴閣老耳中不适,下官深感不安,特來請罪。
”
“下官之罪,聽憑小嚴閣老發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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