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一愣。
趙貞吉的臉上露出一抹猶豫。
對于這一次來西花園。
趙貞吉本來就沒指望嚴紹庭看不出自己的意圖和目的。
隻是在他看來,隻要事情不是太過于不可調和,那就是還能商議的。
所謂在商言商,無外乎如此。
但嚴紹庭明知自己來意,卻還如此言語,倒是有幾分拒絕的意思了。
趙貞吉心神凝重,面上擠出笑容:“小嚴閣老說笑了,老夫本就是浙直總督,南京則是轄地所在。
今日來此西花園,但也未曾有誰認請我說項。
”
嚴紹庭端着明白,哦了一聲:“如此說來倒是我多想了。
”
趙貞吉瞧着嚴紹庭佯裝不知,故作糊塗的樣子,心中無奈。
他目光頓時一動,轉而笑着開口道:“此次入城,老夫于城門處,倒是聽着有小兒言語,似是春秋齊桓公與公子糾争位舊事。
不禁感慨,這陪都南京到底是書香之地,比之杭州也遠勝多矣。
”
說完後,趙貞吉端着茶杯,默默的打量着嚴紹庭的反應。
嚴紹庭卻是心生冷笑,搖了搖頭:“趙部堂這是要教我孔子之言,以德報怨、寬恕待人的道理?”
言畢。
嚴紹庭便目光冷冽深邃的看向趙貞吉。
這位不粘鍋此刻當下所言,乃是春秋之時發生在齊國的舊事。
說的是同為齊僖公之子的齊桓公早年和兄長公子糾争奪權位的時候,曾經挨過政敵對手管仲一箭。
管仲的這一箭險些就要了齊桓公的小命。
後來的事情也是衆所周知,公子糾在争奪權位中輸給了弟弟。
按理說這個時候,作為勝利者的齊桓公首先該做的事情就是清理政敵掃清所有障礙。
但繼承齊國國君之位的齊桓公,卻沒有立馬就将當年一箭險些要了他性命的管仲殺死或者借機報複。
而是聽從了師傅鮑叔牙的建議,用寬大的胸襟包容并重用管仲。
面對毫無抱怨并委以重任的齊桓公,管仲全心全意效力國事,盡心竭力鞠躬盡瘁。
最終,齊國在齊桓公和管仲手上,成為了春秋霸主。
嚴紹庭心中冷笑。
這個趙貞吉明着是說南京學風興盛,拿齊桓公和公子糾說事,但真正想要說的無非就是齊桓公和管仲的化幹戈為玉帛尊王攘夷之事。
所以。
當趙貞吉說完之後,嚴紹庭便當機立斷的戳破對方真意。
趙貞吉臉上終于是露出些許尴尬之色:“小嚴閣老多想了。
雖然老夫比小嚴閣老年長數輪,但小嚴閣老年紀輕輕就在朝中屢建奇功,更得皇上和朝中諸公盛贊公忠體國,老夫如何敢與小嚴閣老說教。
隻是……”
說到最後,趙貞吉心裡也是無奈至極。
早知道嚴紹庭是這麼的油鹽不進,自己又何必答應那幫人前來西花園這裡與嚴紹庭說項。
分明是自己得不到半點好處的事情,卻就是因為礙于情面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
現在卻是讓自己如坐針氈。
悔不當初啊!
正當趙貞吉心中無比懊惱之際。
嚴紹庭卻是淡淡一笑,雙手攤開:“趙部堂,我雖然年輕,在年長者們看來或許便是多了些年輕氣盛。
但晚輩又如何不知,得饒人處且饒人,全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
說着這話,嚴紹庭目光含笑的看向了趙貞吉,在對方滿臉疑惑不知其究竟何意的時候,
嚴紹庭又笑眯眯的說道:“就說昔日趙部堂與我嚴家,那也是多有隔閡。
”
一聽嚴紹庭提到這事,趙貞吉頓時心中一緊,已然不知他為何會在此時提及此事。
嚴紹庭卻是渾然不管,繼續說:“部堂應是嘉靖十四年高中乙未科進士。
後因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變,俺達南下掠奪,直逼京師。
陛下召見百官廷議,而群臣無有敢言者,獨部堂高呼與敵和約乃春秋之恥,約而敵入再有嚴苛,國朝無能。
便是因為部堂這番話,皇上分外賞識,擢升為左春芳左谕德兼河南監察禦史。
乃後,便于我家祖父生嫌多年,部堂當知曉其中緣由。
”
他也不提究竟是當年發生了怎樣的嫌隙,隻是說完話,目光平靜的注視着趙貞吉。
趙貞吉見嚴紹庭提及當年事,卻是一陣搖頭歎息,唏噓不已。
他拱拱手,面露羞愧:“那時候正逢庚戌之變,我受陛下賞識擢升,便多有盛氣。
見首輔于值房,卻受不見,心中惱火,适逢趙文華入内,他亦是勸我國事緩議,我卻怒言‘權門之犬安知國事’,因而得罪趙文華,觸怒首輔,方才受了彼時督戰之累,杖責遷至廣西慶遠荔波典史……”
回憶過往。
趙貞吉面上羞愧更盛,低頭不敢擡起。
嚴紹庭則是淡淡一笑。
有時候朝堂之上就是如此,本可以為友卻因為一句話成為仇敵。
當年要是趙貞吉不曾年輕氣盛,因為見不到嚴嵩就對着趙文華破口大罵什麼權門之犬,他當年也不定會被嚴嵩等人抓住督戰之過又是杖責又是貶谪。
或許若是沒有那句話,趙貞吉可能已經是如今的當朝内閣大臣了。
也或許,他會和嚴家相交莫逆。
嚴紹庭輕聲開口:“而後部堂累官至南京部院,至嘉靖四十年升遷之際,不知部堂可還記得否,彼時我家已經不曾再對你出手,阻你仕途。
部堂未曾赴京就任戶部右侍郎,便接到旨意轉任應天巡撫。
若是我不曾記錯的話,在嘉靖四十年前,部堂還因為三大殿走水失火,寫信給我祖父,言辭犀利,多有問責我家祖父之不該。
可現在部堂應當業已明白,不論何人在其位都隻能順應聖人之意。
”
這裡面嚴紹庭隻說了兩件事。
卻已經是讓趙貞吉那張臉徹底漲紅,滿臉的尴尬,滿目難堪。
且說當年他寫信譏諷痛斥嚴嵩在朝廷為内廷修建宮殿等建築,可現在朝中諸如徐閣老等人家卻也有子弟是在朝中專門做着這事。
趙貞吉這些年久在南方,但不是應天巡撫就是浙直總督,都是顯赫位置,對朝中風向和事情也是知根知底。
更不要說如嚴紹庭所言。
若是在嘉靖四十年,自己服喪期滿奉旨回京的時候,嚴家隻要稍稍從中操辦一二,那自己就不可能是還沒進京就又官升一級轉任應天巡撫。
而該是拿着朝廷的貶谪旨意,灰溜溜的遠離京師。
不要有質疑,也不要不相信,嚴家就是有這樣的實力。
而原本的真實曆史,也确實如此。
趙貞吉是在嘉靖四十年和劉大實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