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爵穿着件錦緞長衫,領着估摸有十五六個人,隔着水池朝着臨風軒這邊躬身作揖。
而剛剛熬了半天,主動開口入坑的張居正和海瑞兩人,立馬閉上了嘴,目光移了過來。
隻是一眼。
張居正看完後,便立馬轉過頭看向已經站起身雙手撫榄的嚴紹庭,心中卻是生出一絲詫異和驚歎。
原因無他。
在水池對面,王錫爵身後的那十五六個人,其身份很好分辨。
雖然這些人身上穿着的衣物色澤不同。
但制式卻都一樣,同樣的棉布衣衫,同樣的包巾,同樣的皂面白色靴。
看到這裡。
這些人的身份便已經呼之欲出了。
盡都是這南京城裡的的公門胥吏。
然而。
真正讓張居正驚歎和佩服的,卻是他猜出了這些人的真正身份。
必然是那些因為嚴紹庭當初在朝中所提待官生保送制下,眼看科舉無望,隻能委身公門,以期九年任滿從而獲得出身和官身的秀才舉子們!
毫無疑問。
在明知南京城的官員基本都會與自己敵對或者觀望的情況下,嚴紹庭定然是早就想到了這些人的存在!
胥吏雖小,人微言輕。
在公門裡,更是每日都要受那些官員指派。
可不要忘了。
官府之中,可以沒有真正的命官,卻絕不能少了這些平日裡看着不起眼的小吏。
難道他當初就已經料到了今日?
望着站在憑欄後,已經開始朝着水池那一頭招手的嚴紹庭後背。
張居正的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一絲猜測和審視。
若當真如此的話,他對嚴紹庭的評價隻怕還要再加上一個深謀遠慮了。
或者用更直白一點的話說。
年紀輕輕的嚴紹庭早已老謀深算,心思深重。
這樣的人,輕易不可為敵。
越是如此想,張居正便越發肯定,這一步棋定然是嚴紹庭當初在朝中提出待官生保送制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的。
唯有如此。
才能解釋,他當初為何會偏偏借着當時的事情,又拿裕王爺說事,将這件事情給推行下來的。
須知道。
雖然待官生的事情朝廷已經定下并推行地方,但這樣的事情說到底還是需要時間一點點去轉變的。
畢竟朝廷和地方官府,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将地方官府衙門裡的胥吏給統統拿下問罪,亦或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讓新人全盤接手。
也正是因此。
如今地方府縣衙門裡,以待官生身份進入公門的秀才舉子并不是太多,甚至可以說在偏遠地區這件事情基本都是無人知曉的。
但是唯有兩京。
北京,南京。
一座京師,一座陪都,卻因為屬于中樞的緣故,各部司衙門可以大規模的更換胥吏,錄用以待官生身份進入官府衙門的秀才舉人。
他定然是早就料到了今日。
也早就謀劃好了要南下為官,便早早的提出了這件事,好在今日有這些人能前來為他助力!
張居正目光深深的盯着嚴紹庭的後背,心中卻已經是掀起軒然大波,久久不能平息。
隻不過。
作為當事人的嚴紹庭,卻全然不知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張居正竟然已經自行在腦補出了一場圖謀許久的算計。
他看着已經領人繞過水池,走到跟前的王錫爵,面露笑容:“是不是今日剛剛入城不久?”
問完了話,嚴紹庭這才面帶笑意的掃向王錫爵身後的那十幾個南京各部司衙門的待官生胥吏。
王錫爵笑了笑,雙臂舉起插手抱拳,然後彎腰躬身作揖。
“學生估摸着一個時辰前剛渡江入城的,在戶部衙門辦好了朝廷交代的差事後,便聯絡了這些師兄弟,一并過來拜見恩師。
”
随着王錫爵開口解釋。
在他身後的那十幾名胥吏,不論年紀長幼,紛紛亦如王錫爵一樣抱拳拱手作揖。
“學生拜見恩師!”
見到這些人紛紛以學生自稱,張居正雙眼瞪大,放在腿上的手接連拍着大腿。
自己就是沒有猜錯!
這一切都是嚴紹庭早就計劃好的!
而嚴紹庭見這些人也如王錫爵一樣,稱呼自己為恩師,倒也沒有言語推辭。
若不是自己在老道長跟前奏請朝廷施行待官生保送制。
依着這些人在經學上的本事,基本也是無望仕途的。
自己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一條不同的路。
雖然有那九年煎熬,可到底是一個正經出路。
算起來,恩師二字自然是當的起。
實實在在的受了這些人的禮後,嚴紹庭連連笑道:“都起來吧,今日元馭自京師南下,正好你們也一并留在此處,正好有劉總旗他們撈上來不少魚,今晚咱們倒是可以對那全魚宴一飽口福了。
”
一衆胥吏自然不敢多言。
他們這些人能來這裡,便算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們本就科舉仕途無望,如今有待官生的路子,也就是熬上九年,到時候便是正兒八經的官身。
便是不為了今日,為了來日仕途順暢,那也得認定了嚴紹庭這位恩師的身份。
對此,嚴紹庭也是心知肚明。
無非就是各有所取罷了。
既然自己早就已經折騰出了昌平系,如今這些人能前來拜投,本就是當初推出裕王提議待官生的衆多目的之一。
王錫爵則是看了眼旁邊的張居正和海瑞。
與先生對視了一眼後,笑着上前。
“下官拜見海撫台、張總督。
”
這可是嚴紹庭的學生,亦是朝中同僚,人在翰林清貴的很,更是前途無量。
張居正立馬笑吟吟的颔首點頭:“想起來元馭高中榜眼好似就是前兩日的事情,如今已經是出京當差做事,想來假以時日便能如你家先生一般,身負重任,執掌一方了。
”
對于張總督的誇贊,王錫爵臉上保持着含蓄的笑容。
而在一旁,就連海瑞對于王錫爵的行禮,亦是帶着一抹笑意點着頭,說了句:“有禮了。
”
雖然嚴紹庭和王錫爵這對師生,年齡颠倒,可說到底師生的關系改不了。
加之這年頭便是海瑞也不能免俗,終究是和常人一樣看人先看臉。
而能當前三甲的人,自然是長得不差。
王錫爵有些驚訝于海瑞這等人物竟然也會有此舉動,壓着心中的好奇,他這才轉身看向嚴紹庭。
“先生,今日因為時間不足,城中不少師兄弟都未曾聯絡到,不過學生也請了别處的師兄弟們去通知,想來這兩日還有會不少人過來拜谒先生。
”
嚴紹庭嗯了聲,當着那些胥吏的面,伸手拉住王錫爵的手臂:“這幾日你們得要辛苦一番了,想來這南京城裡的那些人,不會讓咱們那麼輕易查明白了賬目。
”
王錫爵笑了聲:“早知道,學生先前離京南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