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裡。
守備衙門和鎮守衙門,在接到消息後,雖未商議,卻默契的采取了觀望的态度。
守備衙門及鎮守衙門,算是節制了南京及周邊衛所兵馬,在南京留守勳臣和鎮守太監的共同節制下,算得上是能讓南京兵馬令出一處。
而與之相對的。
則是南京城裡的各部司衙門。
文官們,比之守備衙門和鎮守衙門,就顯得分散了很多。
這幾年在朝中有着财神爺美名的嚴紹庭要來南京為官,對于南京城裡的文官們而言,所表現出來的反應也自然是各不相同。
諸如南京禮部、刑部、工部,那就完全處于無視态度。
即便皇帝的旨意是要嚴紹庭總理江南六省錢糧倉儲,可和禮部、刑部、工部卻并無多大關聯。
南京吏部則是持有謹慎态度。
畢竟嚴紹庭還手握巡按江南六省的權力,但也僅此而已。
至于說南京兵部,在有守備衙門和鎮守衙門節制南京兵馬的前提下,其實南京兵部的存在感反倒是最低的。
唯有南京戶部衙門和總督糧儲衙門,對這件事最為敏感也是反應最大的。
即便是剛剛過完年,還在正月初。
南京戶部衙門和總督糧儲衙門的官員,便已經是在接到消息後齊聚一堂,共同應對朝廷這一次可謂是事先全無消息而突如其來的任命。
這一日。
在接到京師傳來的消息後。
南京總督糧儲大臣楊宗氣便帶着衙門裡的幾名官員,悄無聲息的進到了戶部衙門裡。
衙門公廨裡。
稀稀拉拉的坐着五六個人,都是兩部衙門的官員。
作為嘉靖二十年的進士,楊宗氣登科之時便被授以庶吉士,曆任工科給事中、刑科都給事中,後又擢升山東布參政。
在嘉靖四十二年六月,官至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并巡撫山西,提督三關。
去年六月的時候,方才升任南京總督糧儲大臣,兼任南京都察院右副都禦史。
這是南京總督糧儲大臣的常規配置。
凡總督糧儲之人,必加以南京都察院官職。
出身陝西延安衛的楊宗氣,有着關中老秦人特有的面容。
方面蓄須,雙眉粗大,顯得無比豪邁。
隻是此刻。
楊宗氣的臉色卻很是難看,陰沉沉的好似是外頭那同樣黑壓壓的滿天烏雲。
他帶着兩名總督糧儲衙門的官員,看向坐在公廨上首位置的南京戶部尚書張舜臣。
作為比之楊宗氣更早,在嘉靖十四年就進士及第入朝為官的張舜臣。
三仕令尹,四曆步司。
即便如今已經年事已高,卻依舊顯得目有精光,面色儒雅而又平和。
在張舜臣的左右手,坐着的分别是南京戶部左侍郎張玭、右侍郎徐養正。
此刻幾人的目光都落在戶部尚書張舜臣的身上。
可張舜臣卻隻是慢條細理的烹煮着茶。
等到一陣熱氣蒸騰,有水聲響起。
張舜臣這才将幾隻茶杯注入茶湯,推送到在座幾人面前。
“正系可是因京師訊息而來戶部?”
張舜臣面帶笑容的飲了一口茶,而後便目光悠悠的看向被詢問的楊宗氣。
茶氣在眼前升騰着。
可此刻楊宗氣哪裡有心思飲茶。
他悶聲開口:“熙伯兄,你我同在南京為官多年,該當知曉嚴黨乃是何等窮兇極惡之徒。
這兩年嚴家也不知為何,竟然為皇上弄了不少銀子,可也不能真将他嚴紹庭當做我大明朝的财神爺了啊。
”
這事其實由不得楊宗氣不急。
整個南京城,對于這一次收到的消息,誰都可以不用如此急切,甚至就連他面前的南京戶部尚書張舜臣,也可以穩坐泰山。
可唯有他。
唯有他這位南京總督糧儲大臣,才是最擔憂的那個人。
無他。
他為南京總督糧儲大臣,而嚴紹庭此次奉旨南下,乃是總理江南六省錢糧倉儲。
說起來。
嚴紹庭将會完完全全成為他楊宗氣這個南京總督糧儲大臣的上官。
面對急切不已的楊宗氣。
張舜臣也隻是微微一笑。
多年宦海仕途,他又如何不懂楊宗氣的急切所在。
張舜臣緩緩開口:“朝廷如今财稅增之,一來是絲綢,二來則是開海,倒也算得上是有理有據,并未有盤剝百姓之舉。
隻不過财神爺的名号,倒也隻能當做笑話聽之。
如今既然皇上有旨意,正系乃為南京總督糧儲大臣,還是應當遵旨行事,理清糧儲衙門賬目,莫要到時候因些許小錯漏,而招緻這新官一把火。
”
朝堂之上,利益和争鬥從來就不會停止。
張舜臣也隻能是委婉的勸說了一句,含糊的警告了一番。
但楊宗氣顯然不滿足于這樣的回應。
他皺眉道:“熙伯兄放心,糧儲衙門的賬目曆來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且這些賬最後也都是交到戶部這邊來核實的。
”
聽到這話。
張舜臣的眉心明顯的動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不滿。
依着楊宗氣的話,若他們總督糧儲衙門出了事,則必然是會将南京戶部衙門給一同拉下水的。
一旁的戶部右侍郎徐養正立馬笑着說道:“楊總督不必擔心,雖說皇上是要嚴紹庭總理六省錢糧倉儲,可京師那邊的意思也是要讓他來這邊為朝廷開源增添财稅的。
他若是分不清主次,亦如嚴黨過往那邊打壓排擠同僚,搶班奪權,難道我們南京六部衙門便是吃素了的?”
聽到徐養正的話,楊宗氣臉上立馬露出笑容。
他連忙說道:“吉甫兄所言極是,我今日前來便也是這個意思。
不論如何,嚴紹庭終究乃是嚴黨中人,更是嚴嵩嫡孫,便是如今能為朝廷弄來錢糧,可說到底便還是那句狗改不了吃屎。
他在京中或許不敢,可來了南京,天高皇帝遠,誰知道他手拿權柄又會幹出些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
”
楊宗氣心中帶着幾分欣喜,目光感激的看向戶部右侍郎徐養正。
他是清楚的。
徐養正早些年在京師為官,是與旁人一同聯名上書彈劾過嚴世蕃,稱其竊弄父權、嗜賄張焰、詞連倉場,因而觸怒嚴嵩父子。
當時,徐養正不光是被廷杖六十,還被貶谪雲南成了通海縣小小典史。
還是這兩年,好不容易才經過各方運作,一步步升任南京戶部右侍郎。
從這一點說,徐養正和嚴家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不對付。
而徐養正又是南京戶部右侍郎,有了這層關系,楊宗氣才敢确信,這一次戶部衙門必然會和自己的糧儲衙門同氣連枝。
楊宗氣當即便苦笑着搖頭,目光深邃的看向張舜臣:“嚴黨來勢洶洶,不可不防啊!”
張舜臣眉頭皺緊,始終未曾開口。
對于楊宗氣今日前來的目的,他很清楚。
無非就是希望南京戶部衙門能在嚴紹庭到任之後,與總督糧儲衙門站在一起。
他甚至可以笃定,在今天之後,這個楊宗氣還會去其他部司衙門與人商議。
很有可能他是要在嚴紹庭到任南京前,事先就将整個南京城裡的各部司衙門都串聯起來。
畢竟過去雖然南京城裡并非鐵闆一塊,可現在有了嚴紹庭這個嚴黨突然到任,無異于是對南京城裡的所有人說,他們來了一個共同的敵人。
沒有什麼是比一個共同的敵人,更能凝聚人心了。
“你認為,嚴紹庭到任之後,會先做什麼?”
終于。
張舜臣還是出聲詢問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