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徐階笑着走到嚴嵩面前,目光深邃的看向嚴紹庭:“南方諸省曆來便是朝廷财稅重地,誠如今日大夥所言,潤物之才能乃是有目共睹,不過也如所言,南方幹系重大。
南京那邊又是留都,六部五寺皆備之。
加之如今南邊平倭、開海諸事交錯,潤物此行,還是要慎之又慎。
為官,乃是報效國家、安撫百姓,卻也要先保全自身。
便是京中我等知曉,卻也不可使污名染身,徒增诽議。
”
剛剛差點掉進坑裡的嚴讷聽到這話,不由眉頭一皺。
他有些不理解徐階為何會平白多說這麼多的廢話。
嚴紹庭卻已經是面露笑容的拱手彎腰:“徐閣老諄諄教誨,下官定當銘記于心,開年元宵之後即行南下,也必當以徐閣老教誨為先,不忘報效國家、安撫百姓。
”
嚴嵩亦在一旁,當着衆人的面伸出手,罕見的抓住了徐階的手腕。
這時候。
????嚴嵩方才邁出腳步,在衆人注視下拉着徐階往文淵閣方向走了起來。
他的聲音也傳入衆人耳中。
“南方終究千裡遠,這些年我久在京中,不聞外面諸事。
此次紹庭奉旨南下,少湖若是能與南邊相熟官員加以交代,想來紹庭也能少些麻煩。
”
衆人都跟在這兩位身後。
雖然都未曾開口出聲,卻個個都豎起了耳朵,想要将首輔和次輔的對話聽個明白。
徐階亦是笑着點頭道:“您老寬心,我與您老同在朝中多年,南邊上上下下也大多都是熟悉的同僚,于情于理自然是要去函交代差事。
再者說,聽聞應天巡撫海瑞也是與潤物相交莫逆,有他在江南,潤物即便遇事也能有個相熟之人照應。
”
嚴嵩笑呵呵的點着頭:“這個海剛峰,名聲很大,我等在朝之人如何不知?說不得哪天,這個海剛峰就要上疏彈劾于老夫。
以他那性子,又如何會給紹庭以照應。
”
徐階腳步慢了一些,微微側目回首看向跟在身後的衆人。
他笑着搖頭:“皇上常常誇贊潤物公忠體國,又格外安護百姓,更有昌平為證。
隻要此次潤物秉公為國為民,想來便是南下偶有困頓,也能迎刃而解。
我與您都算得上年事已高,朝廷裡的事情說到底還是要交給潤物他們這些年輕人去辦,更是該多幾分放心。
”
嚴嵩樂呵呵的笑了兩聲。
“倒是少湖今日所言在理。
”
“老夫受教。
”
在衆人注視下。
徐階連連搖頭:“今日禦前會議也算是了結,雖說皇上此次未曾賜宴,但内閣那邊應當是有些餐食。
不如我叫人取了幾壇酒溫上,大夥圍爐吃酒,待時辰到了再下衙回家?”
“如此盛好!少湖可比老夫年輕不少,今日定要多飲幾杯!”
“謹遵閣老之命。
”
大明朝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權勢的兩人,就這麼光明正大領着六部五寺的官員,當衆讨論起了要在文淵閣裡圍爐吃酒的事情。
而跟在後面的衆人,卻是心中生出此起彼伏的念頭和猜測。
誰都明白。
次輔和首輔是不可能真如當下所見這般和睦。
隻有不合的首輔和次輔,才是好的首輔和次輔。
但衆人也都明白。
随着這一次嚴紹庭拿下總理江南六省錢糧諸事之權,朝堂上下必然又會掀起一場風波。
現在。
這場風波正在從西苑傳播出去。
假以時日,卻不知道又會在江南六省生出何等變故來。
隻不過這一切都是後話了。
文淵閣裡。
嚴嵩和徐階也果然是帶着衆人,圍爐溫酒吃肉。
昌平那邊推出的銅火鍋,在這等寒冬臘月裡,算得上是最合适的東西了。
内閣、六部、五寺。
加起來攏共不過十來個人。
三個銅火鍋也就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至于說食材。
内閣這邊開了口。
宮中禦膳房那邊自然是忙不疊的送來了鮮肉和菜蔬。
衆人各懷心思的陪着首輔、次輔喝酒吃肉,終于是熬到了下衙的時辰,方才一一告退。
而随着嘉靖四十三年這最後一場禦前會議的結束。
大明朝各部司衙門也終于是迎來了久違的挂印封衙。
隻是伴随着封衙。
是有關于嚴紹庭最新官職差事的旨意傳開。
無數道消息,也伴随着旨意,以北京城為中心,迅速的擴散開。
一份份書信從北京城裡發出,沿着官道和運河飛快的向着南方疾馳而去。
沒人覺得集合六省大權的嚴紹庭在開年之後南下,隻是去江南遊玩。
更沒有人會認為,皇帝将東南半壁江山都交付給了嚴紹庭,會坐視嚴紹庭無所事事。
那麼。
東南半壁江山。
在開年之後,必然會迎來一場軒然大波。
以億計的财稅。
六省錢糧大權。
這一切,都代表着無數的人和事的變動。
而在西苑。
白日裡,自從前朝臣子們離開後,嘉靖便回到了内殿,一如既往的縮在了道台上。
雖然仍舊是穿着那一年四季不換樣的道袍,但内殿卻亦如前殿,久違的燃上了對外排煙的爐子。
嘉靖卷着道袍斜靠在道台上。
“朕竟覺得,今年似是比之去歲更冷了些……”
正在為皇帝準備泡腳水的呂芳,眉頭不由一顫,而後端着松木桶走了過來。
“今年雪也比去年多了些,想來便是這個緣由,才讓主子爺覺得更冷。
”
嘉靖卻是哼哼着,由呂芳伺候着将雙腳塞進松木桶裡。
感受着腳底傳來的熱量。
嘉靖微微眯起雙眼。
“朕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如今大抵也是到年紀了……”
這是在說自己老了。
呂芳心中一顫,趕忙擡頭勸慰:“主子爺龍馬精神,咱們大明朝的盛世就在前面,還等着主子爺執掌乾坤盛世呢。
”
嘉靖哼哼着擺了擺手。
這時黃錦已經從外面走了進來。
在黃錦的身邊還跟着一個人。
鎮遠侯顧寰。
顧寰直接進了内殿,抱拳單膝跪在道台前。
“臣,顧寰,參見皇上。
”
嘉靖依舊側卧在道台上,保持着原本的姿勢。
隻是眯起的雙眼,卻是默默的擡起,落在顧寰身上。
“顧寰。
”
“臣在!”
“朕欲行有違祖宗成法之事,爾可願随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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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