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過,李副使下意識輕撫,鼻尖處,血腥味先一步充斥四周。
下一刻,胸腔處被長槍穿刺。
“你......”他話語未盡,程岐手中長槍一轉,旋即一槍回轉,又一次刺向馬背上的人。
“欲加之罪,還望慎言。
”
伴着李副使倒下發出的慘叫聲,周圍的馬匹争相受驚,四蹄飛濺,竟有幾匹不受控地向後逃竄而去,連帶着相互踩踏,豁然撕開了一個小口子。
車內,桑冀庭趁亂架着馬車往程岐身後去,待确定車架安全到達範圍,被早早安排好的人護住,他整個人才放松下來。
他雖有些身手,但要是真地上了戰場,和那些練家子相比,那便不太夠看了。
桑冀庭邊想着,目光忍不住投向了程岐的方向。
經其打頭陣,如雷馬蹄聲紛杳而至,以銳不可當之勢把對面豁然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伴着對方有些慌亂的叫喊聲,步步逼近。
不多時,便迫使對面顯出幾分頹勢。
半晌,不知是誰起的頭,或是有令在身,抑或是為自保,進攻愈發猖獗。
有人竟趁亂點起了火石,小簇的火焰被刻意聚攏,熊熊火光染紅了大半天空。
恰逢天光漸亮,幾縷紅順着朝陽升起的方向,散發出一陣刺眼的光暈。
空氣間滿是烤焦的奇異味道,白煙氤氲,模糊掉了兵卒的身影,待一陣風吹過,已然隻剩下幾具屍體。
風被火勢渲染,燙得吓人。
程岐身處熱浪之中,面色絲毫未變,就連揮搶的準度精度,亦是如此。
如遊龍般不斷變幻着方向,勢如破竹,随着迷蒙的白煙,劃出一道接一道的殘影。
大抵人對于危險總是有着天然的直覺。
程岐一行人加入戰場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敵方便已經有人叫嚷着要逃跑。
“主将已死,我們何必再苦苦掙紮!”
這句話如同有什麽未知的魔力,明明是平常聲調的叫喊,卻引得周圍的人連連附和。
或許,早在李副使被一槍奪命時,隊伍裏便已經有人心生退意。
“是啊!和我們說的不過是來抄家!”
“古往今來,哪裏有抄家的官兵死傷這麽多的!”
“咱們分明是被別人給賣了!”
桑冀庭見對面已無心再戰,這才俯身對車內人道:“安全了。
”語罷,心底竟是滋生出幾分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慶幸與敬佩。
鬼使神差補了句,“阿虞。
”
“嗯?”桑虞這會兒正緊盯着程岐的身影,聞言,分出兩絲注意力,“怎麽了?”
女子的話語帶着幾分無意識的擔憂,細密,卻又像一把刀刃,直直劃開了兩人的界限。
那是對程岐的擔憂。
“......沒事。
”桑冀庭沉默片刻,“今日,怕是要變天了。
”
這話題轉的頗為生硬,然而桑虞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程岐身上,故而一時間尚未察覺。
戰鬥接近尾聲,戰場已然進入清掃階段,敗勢不可阻擋,清數下,不少人竟歸降了。
程岐堪堪擦幹淨長槍,輕揚馬繩,直直朝桑虞的方向來。
隔着些距離,一雙黑眸虛虛投注在她身上,微弱的火光與白煙夾雜之中,神色平靜堅定。
側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先別下車。
”他的語氣帶着桑虞從未見過的鄭重與嚴肅,“我斬殺前來逮捕的副使,又收編了這剩下的一百來人,此刻,消息必然已經傳至皇宮了。
”
若南宮樾還清醒着,定會即刻下令,派軍隊前來絞殺。
然而......
程岐想到和胡祁聞的談話,頓了兩息,“最多半個時辰,等天一大亮,便會讨伐我這個反賊,屆時,我怕我無暇分心顧着你。
”
刀槍無眼,更何況是那些早就緊盯着、想要從他身上撕下一塊兒肉的部分朝臣們呢?
“或許會有些牆頭草倒向我,可更多的,是打着為君分憂的名號,把我當做功勞,當做他們往上爬的青雲梯。
”
桑虞仔細注視着眼前的人,這才發現他的發絲有幾縷被燒焦,散發出一陣不算好聞的味道。
發冠不知何時已散,被程岐趁亂找了個頭盔帶着,瞧着竟出奇地合适。
此刻,鬓角随風,沾着發絲,相互纏繞,一雙眸子卻是溫和又精神。
眼底,清晰倒影出桑虞隐隐有些不安的模樣。
她道:“我知曉的,我回胡府。
”
“燕郡的軍隊——”
“已經聯絡上了。
”程岐明白對方的顧慮,加之,這會兒急也無用,索性敞開心扉,享受着這片刻的溫存,“別擔心。
”
若是此戰敗了,怕也是最後一面。
一如他此刻。
正處于混亂的中心。
桑虞取下步搖上的水綠色玉珠,邊用紅繩打了個結,親自系在程岐腰間。
卯時三刻,天色将明。
心裏真正下定決心後,程岐竟覺得所有的一切反而變得順利起來,不知是否存着某種心理暗示的作用。
水綠珠玉輕晃,随風帶出一陣悅耳的聲響。
片刻,他遙遙回頭望了眼——
車架漸遠。
恰如兩人重逢後,他登門的那個雨夜。
對方濃縮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須臾,徹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