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第二回就很好了,樓璂的頭,是我親手割下來挂上菜市口的,為你們謀反造勢、添磚加瓦,”柳知嫣的語氣輕輕的,仿佛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玉潮,為什麽用這副表情看着我呢?你就不能誇誇我?”
所有勸解或辱罵的想法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燭玉潮話到嘴邊,竟隻剩下了:
“你何苦?”
柳知嫣忽然沉默了。
“——奶奶和小福已經被救出來了,她們沒什麽事,隻是被綁了起來。
”
付浔的聲音在燭玉潮身後響起,她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燭玉潮再次将視線投向柳知嫣時,柳知嫣已經恢複了平靜的神情:“你知道我沒朝她們兩個下手,好像很意外?”
“既然她們沒事,你也可以準備上路了。
”
“其實我……算了,你肯定無心聽我的辯解,”柳知嫣悵然一笑,“你這把劍在我胸前懸了這樣久,也到了該落下的時候。
”
燭玉潮反應過來的時候,柳知嫣已經握着劍身,狠狠朝自己要害刺了下去!
血泊在柳知嫣身下快速蔓延,将野草也染了紅。
柳知嫣為了活着甚至可以給燭玉潮下藥,她為什麽……
柳知嫣仿佛明白燭玉潮在想什麽,她呢喃道:“因為我最了解你……玉潮,這個世上隻有你會讓我痛快地死去。
我不要……任人宰割了。
”
……
柳知嫣死後,付浔将其屍身交由官府。
之後他回到村裏,敲了敲老人屋子的窗戶:“我要寫一道關于柳知嫣的折子,日召大俠想要這份功績嗎?”
燭玉潮正在屋內安撫小福,她剛要擡頭,卻見一根針從自己身旁飛過,直直插在離付浔僅有半寸的牆壁上!
隻聽老人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你這人奇怪得很,有門不走,在窗戶站着幹什麽呢?”
付浔吓了一跳,連忙快步進了屋,老人卻沒再看他,低頭忙着手裏的繡活了。
燭玉潮輕咳一聲:“你別叫我大俠,怪別扭的。
”
“主人?”
“哎呀!”
付浔這才老實了:“……玉潮。
”
“你要叫日召也行,”燭玉潮随口道,“付浔,那道折子裏不必提及有關我的任何事。
”
既要寫折子,燭玉潮将柳知嫣的所作所為講給了付浔。
付浔張了張口,不禁唏噓道:“我原以為柳知嫣是個默默無聞的人,沒想到還有這樣多的心思。
”
燭玉潮忍不住與付浔說了方才的困惑,付浔哼了一聲:“說的那麽好聽,有通緝令在,柳知嫣能逃多久?怕被抓回宸武後生不如死罷了。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柳知嫣既要散布聞棠之事,定要與多方聯系。
隻要有人肯用心去查,懷疑到柳知嫣頭上隻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付浔:“若這裏沒什麽事,我要先回學宮寫奏折去了。
”
“你回去吧。
”
“早些休息。
”
二人告別之後,老人主動問燭玉潮:“小姑娘,你剛才冒着大雨都要出去見的人就是他?學宮使?”
燭玉潮一愣,打了個哈哈:“……是,付浔先前是我同窗,我這回回來有些事要問他。
”
“你人脈還真廣,”老人沒多問,她說完,忽然朝着燭玉潮抛了個什麽東西,“這是之前裝櫻桃石的小布袋子,有些破了,剛補了一半便被柳什麽嫣綁了起來。
現在補好了,你便收好吧。
石頭也在裏頭。
”
燭玉潮将袋子悉心收好。
散布自己身份的幕後黑手一直是燭玉潮的心頭大患,如今真相大白,燭玉潮心中難得稍微輕松幾分。
她主動對老人道:
“奶奶,最近家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都可以交給我做。
”
“是嗎?小姑娘,那我就不客氣了。
”
于是接下來的一個禮拜,燭玉潮便擔負起了在村中種地砍柴的任務,偶爾付浔閑下來了也會過來幫忙。
在此期間,燭玉潮還從其他村民口中聽到了不少星兒小時候的故事。
“我就記得囡囡是個粗人。
有回星兒和囡囡出去玩兒,路上星兒卻發了燒,哪知囡囡直接揪着他的領子就跑回村了,那次可吓壞我了!”
“星兒被囡囡養的糙得很,切菜不小心切到手,血都滲到案闆上了還渾然不覺。
囡囡看見還樂呵呢,說星兒能忍疼,以後必有大成。
那麽小的孩子,說什麽大成啊?”
燭玉潮将最後一顆雜草拔完,告別了村民,回到老人的屋中:“稍後我便要帶着小福走了,還請奶奶保重身體,我會抽空來看您的。
”
小福從老人背後鑽出,露出一個頭來:“大俠,你瞧我這幾天縫的荷包!”
小福手中的“荷包”針線歪歪扭扭,一瞧便是個初學者的作品。
燭玉潮笑道:“原來你這幾日在屋裏便是在做這個。
”
“是呀,奶奶教我做的!”
小福叉着腰,十分驕傲的模樣。
燭玉潮忍俊不禁,誇贊道:“我們小福第一次做繡活兒便能縫成這樣,也是很不錯的了。
”
“奶奶,送給你!”小福雙手将荷包遞給老人。
“我收着了,”老人對小福一笑,随即看向燭玉潮,“不過呢,你們下次回來,小福可得給我再做個新的。
”
“一定一定!”
燭玉潮帶着小福緊趕慢趕,終于在一個月後看到了劍山山門。
“呼,終于趕上了。
”
燭玉潮抱着半夢半醒的小福走入洞天福地。
她打聽了一圈,弟子們都說亭主在庖廚。
可燭玉潮走過去時,卻見周暮和懿雙雙面無表情的站在庖廚外。
懿雙雙抱着周暮的胳膊,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長纓,我們非要一直站在這裏嗎……”
周暮往庖廚裏看了一眼,對懿雙雙點了點頭。
“好無聊啊,要不我們進去道個歉?”懿雙雙實在待不住,她四處亂看,一下便瞧見了燭玉潮的身影,她驚喜道,“我們玉潮居然比信裏寫的歸期早了幾日?”
周暮也跟了過來,她擡手扒下燭玉潮身後的小福:“我把這孩子抱去屋裏休息,雙雙少說兩句,玉潮應該也累了。
”
燭玉潮本有許多話想問周暮,可見她今日步伐飛快,便暫時将心中疑慮擱置下來。
懿雙雙撇了撇嘴:“長纓不讓我跟你多說,你就去休息吧?”
燭玉潮笑道:“師姨,你們剛站在這兒幹嗎呢?”
“你看到了?”懿雙雙眼神飄忽,“因為我和你師父知道你要回來,特地站這兒等你啊。
”
“……真的嗎?”燭玉潮不大信。
“真的真的!”
懿雙雙讓燭玉潮趕緊去休息,自己一溜煙就跑了。
燭玉潮疑惑地敲了敲庖廚緊閉的木門,下一刻便聽到明慈暴怒的聲音——
“娘,不許再進來了!”
燭玉潮笑了一聲:“明慈,是我呀。
”
庖廚裏沉默兩秒,隻聽“吱呀”一聲,明慈便跟一隻毛茸茸的白兔一般鑽進了自己懷裏:“玉潮,你回來啦!”
燭玉潮拍了拍明慈的背:“師姨和師父怎麽惹你不高興了?”
“阿绫不是今天過生辰嗎?我娘心血來潮要給他做大餐,我的天吶!她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個連面都不會下的人?可長纓姨姨也在,我便沒說什麽,哪知我就一會兒沒看,霧氣滿天飛,她倆把竈臺都快炸了!”
師父也不會做飯啊?
燭玉潮笑得停不下來:“沒關系、沒關系,我給你打下手。
”
明慈擺了擺手,重新拿起菜刀:“好了玉潮你也出去吧,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任何人了!”
“我真的會啊,真的會!”
燭玉潮和明慈吵吵鬧鬧,很快便到了夜間。
明慈在河邊搭了個棚子,棚子底下是一隻木頭桌子、和五隻木頭凳子。
明月高懸,虞池绫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湯,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下一秒,燭玉潮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走向虞池绫:“怕你吃不下別的菜,我這碗面下的不多,你嘗個味道就是。
”
熱氣飄浮而上,将虞池绫的眼尾熏得有些泛紅:“……謝謝你将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
燭玉潮彎了彎唇:“聽你一句好話還真是不容易。
”
虞池绫雙手相交許了願,衆人便開動了。
懿雙雙給每個人都夾了一筷子菜:“啧啧啧,孩子們手藝這麽好,我和長纓可真是享福了。
”
小福悶頭吃了兩口,聽了這話連忙擡起頭:“小福也要學手藝!”
燭玉潮便打趣般說起了小福在蕊荷繡荷包的事兒,懿雙雙點了點頭:“很好很好,我們小福真是個好學的孩子,看來我一輩子都不必做飯了。
”
在場的另外三位小輩看了一眼懿雙雙,都異口同聲的嘆了口氣。
懿雙雙輕咳一聲,朝着虞池绫舉起杯盞:“今天是我們阿绫十七歲的生辰,我先以茶代酒,敬阿绫一杯啊!”
“多謝亭主。
”
懿雙雙領頭過後,其餘幾人也依次跟虞池绫碰了杯。
“生辰快樂,小魚。
”
這頓飯吃到最後,忽然有侍從前來,說有弟子闖了禍,把新建的擂臺砸壞幾十個。
這下,懿雙雙和周暮是真的有事要處理了。
二人匆匆離去,明慈看向虞池绫:“對了阿绫,你剛許的什麽願啊?”
“說出來不靈。
”
“迷信。
”
虞池绫冷不丁來了句:“明慈,小福困了,你先帶她走吧。
”
虞池绫如此明顯的要支明慈走,她又怎麽會看不出來?明慈狐疑地看了二人兩眼,牽着小福離開了。
眼見此處隻剩下了自己和虞池绫二人,燭玉潮主動道:“你留我,想要說什麽?”
“面的味道很好,”虞池绫抿了抿唇,欲言又止,“還有……這次回來,你會一直留在劍山亭嗎?”
謎團未解,燭玉潮怎可安定?可看着虞池绫期待的目光,她又不好直接否定。
燭玉潮斟酌片刻,剛要開口回答,卻聽身後傳來一道顫抖的男聲——
“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