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玩耍的猴崽子們,那可真是“生意興隆”了。
再往裡面走,卻是在一個屋子裡,他看見了跟院子裡那些人不一樣的情況。
八月驕陽似火,曬透了院裡的水泥地,想必是火燙的,想必那光線反射的刺眼。
可對于屋子裡的人來說,未必是這樣的。
小崽子跟他介紹,這些人都是還沒有完全交代問題的,在這裡組織“學習”呢。
可在沈國棟看來,這小子面帶着的壞笑,以及屋裡那些人躲閃的、渴望的眼神卻讓他有些發寒。
明明知道現在是八月份,可在他感受,這院子有些陰沉。
再過了一個院子,路過廂房,他又見着有個年輕人耀武揚威的進了一間“學習室”,指着一個人比比劃劃的,那個人就低頭。
再對着一個頭發、眉毛、胡子都白了的人比劃着,那人就聽話的舉起個牌子。
年輕人比劃着手勢,讓“三白”舉高點,舉過頭,那“三白”就聽話的舉高點,舉過頭。
沈國棟看着他嘻嘻哈哈地去打電話,心裡隐藏着震驚和恐怖,跟着小崽子進了後院最大的倉庫。
好麼,倉庫裡全是書,還都是線裝古籍,就那小崽子介紹,他們本打算是燒了的,可又怕濃煙嗆嗓子,夏天點火太熱了,還怕點着了房子惹了禍。
所以聽說有人收這些破爛回收再利用,就找了他來。
沈國棟忍着心裡的害怕,淡定地跟對方談起了價格。
一倉庫的古典書籍,換三箱紅皮書,一箱最新款陶瓷像章,絕對的經典版本,獨家的那種。
等談妥後,那小崽子倒是真痛快,跑到前院叫了一大群人,呼呼拉拉的就來這邊幫忙裝車了。
根本不用沈國棟動手,一大卡車裝不完,他跑了三趟才算運走。
末了把答應的四箱子東西帶到院裡,這些人好像搶寶似的,都分了個幹淨。
臨走的時候沈國棟有幸見識到了這些小崽子們的保留曲目。
可能是後院那個打電話的年輕人叫來的,這會兒院裡跟唱戲是的。
呼啦啦的來了一群女中學生,都是十五六的年紀,後腦勺支棱着兩把小刷子,穿的都是新舊拼湊的闆綠,一律的寬腰帶,帶銅扣。
沈國棟認得,這特麼就是他們搞出來的仿品。
也是沒人追究他們,或者說這玩意都要爛大街了,也沒處追究去。
現在原治安大隊那個特許商品經營商店最火爆,小崽子們都傳,那裡才是購買正品的唯一渠道。
甭問了,隻要去正門看看那塊更新了的白底紅字大牌子就知道了,那是正兒八經的衛戍衙門。
衙門裡賣的商品能是假貨?
巧了不是,這些貨可跟那處衙門沒關系,或者說沒有直接關系。
小崽子們偏偏就認這些東西,關鍵是他們想往别處買去了,可也得有這個才行啊。
哪裡的商店能有那處賣的全啊,要啥有啥,你就是想買台車開開都成。
現在你要是不穿這麼一身流行服飾,人家能帶你玩?
你自行車把上要是不挂一個臂力器,還特麼想讓人家對你另眼相待?
做夢去吧。
可沈國棟做夢都沒想過,他們搞出來的這些東西會用在這裡。
這些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們,出手可不柔弱,銅扣招呼着,立馬就能見顔色。
他是膽戰心驚的從那座大院裡哆嗦着腿走出來的,就連負責後勤的小崽子笑着說以後有東西還找他的時候都沒心思笑着回應了。
都等到家了,他才緩過勁兒來,隻感歎這種活兒還得是老彪子那種傻大膽才适合幹。
如果今天換做是老彪子在那,說不定能商量着給這些小崽子們兜裡那些東西都掏出來,換他們新搞出來的主題商品。
黃幹是缺了大德了,現在東城所有頑主或者小崽子們,都以追求一監所搞出來的主題商品為時尚,跟特麼後世追大牌似的。
别的單位搞一搞錫制像章的時候,他已經跟搪瓷廠合作,搞起了陶瓷像章。
這玩意兒是真好看啊,看着就比金屬的典雅高貴。
就是有一樣,這玩意兒不結實,碎了還得再買,主打的就是一個刺激消費。
沈國棟那一次見了世面,也對大院裡的這幾個小崽子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武哥提前給院裡人打預防針是正确的,真要是讓後院劉光福和前院闫家的崽子們鬧起來,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現在院裡消停的很,别看李學武不來了,可闫家的兩個崽子絕對不敢鬧騰,更不敢随便在院裡貼亂七八糟的東西。
倒是劉光天,因為七車間一戰成名,又成了如日中天張國祁的頭馬,在廠裡是相當得勢的。
當然了,在院裡也是水漲船高,對他爹,對一大爺等人那是瞧不上眼的。
是了,他爹不說了,就是一大爺和三大爺哪有他進步啊,哪有他先進啊。
他現在不僅僅是張主任的左膀右臂,還是廠裡新成立的青年會幹事。
别問青年會是啥組織,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張主任讓他幹啥他就幹啥。
青年會裡全是張國祁一手選拔任用的,都是心腹,都是忠誠的。
他們要做的是包括但不限于幫助張國祁穩定局面、管理局勢、清除威脅、發掘财富。
不管怎樣,劉光天成了青年會的幹事,帶着小牌牌,胳膊上裹着個尿戒子,他們那種自豪感油然而生的樣子,屬實很讓人羨慕。
成王敗寇嘛,現在軋鋼廠管委會說了算,他是張國祁的頭馬,張國祁是李懷德雙花紅棍,一脈相承的,雞犬升天嘛。
劉光天成了幹事,當然神氣,形象高大的讓人敬佩和敬畏,他又帶着青年會的會員在張國祁的指揮下開始幹起了财富挖掘工的活兒。
什麼叫财富挖掘工?
顧名思義,就是挖掘财富的工人啊,張國祁說誰家的财富是不義之财,那他們這些人就會去挖掘、去整理、去收集,然後交給正義的化身,張國祁去處理。
短短不到一周,他們已經挖掘了好幾家了,周六這天接到張主任的通知,有一個大活兒出現了。
一台大卡車,裝了劉光天在内的十多個青年會的人,一路開到了燈市口一幢四層樓的洋房的門前。
張國祁跳下車,對着衆人先是一頓哔哔哔,講了這處大樓是王敬章家的,接下來的這幾天劉光天幾人就住在這邊,主要任務就是挖掘财富。
好麼,劉光天擡起頭看了看,這處洋房還真是漂亮,他真不知道王敬章家裡竟然這麼有錢。
其實他也是刻闆印象了,覺得廠裡的人都是平頭老百姓呢,王敬章雖然是廠裡的幹部,可家裡出身不一般。
他家以前也不是京城的,随着一起進的城,他爹買下了這處大樓開了個貨店,算是商業家庭。
當然了,後來經營變動,他們家也沒想着再繼續幹,就把這處洋房改成了住宅,自己一家人住。
現在王敬章出了事,他們全家跟着遭了殃,這處大樓也就成了待發掘的财富重地。
張國祁一擺手,十多個小夥子便沖進了大樓,随即翻箱倒櫃的,把金銀首飾、金條……等貴重物品交給了張國祁保管。
當然了,一天是幹不完這些活兒的,他們在這邊忙活了得有一個多星期。
吃就在門口的飯店吃,張國祁給留了錢,睡就在王敬章家裡睡,這裡啥都有。
一個多星期以後,也就是月末,劉光天等人對這些房間已經了如指掌,沒有東西可以挖掘的了。
然後這些小子就動起了後院的那處六百多平的空地。
這回可是真真的挖掘财富了,因為張國祁怕王敬章家裡人把錢财埋在地下,就安排他們幾個掘地三尺,保證不會留下半分錢。
好麼,院子是不大,可嗆不住這裡是硬式地面啊,掘地三尺啊,累死這些小子了。
一個個筋疲力盡,無精打采的,喊着讓張主任又抽調了幾個外援過來挖土。
最後湊到了十七個人在這邊挖掘,好像是要把清以前的古董都挖出來的樣子。
當然了,挖了兩天,别說什麼贓物了,就是個尿罐子都沒挖出來,白費力氣了。
當初被選進青年會的時候劉光天還是很興奮的,畢竟是光榮的組織。
挖掘财富這一重任也不是誰都能擔任的,是要獲得張主任和李副廠長信任的人才行。
劉光天就是這麼覺得的,他認為自己不能辜負了組織對自己的信任,所以他挖坑最賣力氣。
民工當的好,不一定能挖到寶,累的齁齁的劉光天兩天時間就把所有的激情都磨沒了。
他不想挖土了,這玩意兒太特麼累人了,他得主動幫張主任換個目标。
周日一大早,當張國祁來這邊查看的時候,劉光天主動找到他要彙報工作。
張國祁以為他有什麼發現了呢,熱情地帶着他去了王家一樓的書房,聽他的彙報。
劉光天見張主任這麼客氣,頓時有了信心。
他也知道張國祁和李副廠長讓他們青年會做的是什麼事,不就是财富嘛,他知道有一個人,絕對有财富。
“張主任,我知道有一個人也不是好人”
“哦?”
張國祁沒想到這個二愣子還能發揮主觀能動性,主動彙報關鍵情況。
擺擺手,示意他坐下慢慢說,同時嘴裡還确定道:“是咱們廠裡的人?”
“張主任,他是咱們廠裡的人”
劉光天說道:“其實您也認識,我一說您就知道了,他在我們院裡住,他家有四套房子不說,還有個西跨院”。
“他爸是醫生,他大哥和大嫂是老師,他弟弟是大學生……”
“這都不算,聽說他在城裡還有個小别墅,平日裡帶着老婆孩子就住在那邊,他們家絕對有不義之财”
“……”
張國祁有些傻眼了,剛才故意露出的和煦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不用說了,他知道劉光天說的是誰了,這人他熟,太特麼熟了。
不過就是太熟了,他才知道那不是什麼“壞人”更知道他家裡不是什麼不義之财的窩子。
反而是塊大鐵闆,别說踢了,就是碰他都不敢碰,躲都來不及呢。
不說李副廠長倚重吧,也不說他去參加對方婚禮時看到的人脈關系,單單說那人的戰鬥力,他一想到就有些膽顫。
不是說他張國祁膽子小,紅旗王敬章都是他的手下敗将,他還能怕誰!
是的,他怕那個人,就是這混蛋小子嘴裡慫恿自己去挑戰的那個人。
張國祁面色不知道應該怎麼調整了,舔了舔嘴唇,在煙灰缸裡擰滅了煙頭,站起身拿了煙灰缸對着劉光天問道:“那個,光天同志啊,我問你一句”。
“啊,主任您說”
劉光天還沒發現什麼不對呢,也沒覺得張主任拿了煙灰缸有啥不正常的。
張國祁點了點頭,走到劉光天旁邊親和地問道:“我平日有得罪你嘛?”
“額……”
劉光天瞪大了眼睛,遲疑道:“張主任,為啥這麼說,您對我很好啊”。
“哦?是嘛~”
張國祁微笑着說道:“那你為啥要害我啊!”
最後幾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已經變了臉上,同時揮舞起手裡的煙灰缸照着這混蛋的腦袋上就……
——
青年會解散了,使命完成了,消散的無聲無息。
劉光天腦袋包裹着紗布又回到了車間繼續上班,他的所有身份都被取消了,唯一沒取消的就是車間工人。
有些諷刺,這卻又是現實,因為沒人能取消他的工人身份。
他不在意這個身份,在意的是青年會,在意的是管委會,可這些他在意的東西又抛棄了他。
九月七日,軋鋼廠收到了上級通知,包括人民大報上也開始了相關的宣傳工作。
上級指出,當前的緊要任務是大學習,也是大生産,一手抓變革,一手抓生産才是變革根本。
所以《抓變革、抓生産》就成了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和方向。
這也是上面對前一段時間的工作做出的必要調整,要求變革和生産兩不誤。
特别要求各生産單位和業務部門要加強領導,适當分工,可以搞兩個管理班子,一個班子主抓大學習活動,一個班子主抓生産勞動工作。
最後扣下的主題是,在搞好大學習活動的同時,也要保證生産生活的正常進行。
廠裡所有人都看到了,也從廣播和報紙上學習、了解到了。
谠組班子和管委會班子都收到了《關于抓變革、促生産的通知》。
也就是從九月七日,星期日這天起,軋鋼廠進入到了雙管理班子平行管理模式。
先前的探索有了新結果,李懷德領導的管委會正式被廠裡所接受,開始全面掌控大學習活動的各項工作。
同時,因為工作權限和界限界定不标準,管委會的權利基本上覆蓋了軋鋼廠所有的管理工作。
因為當然的工作重點隻有兩樣,一個是變革,一個是生産。
生産隻在車間裡,可變革也在車間裡,所以管委會的權利不僅僅在車間裡,還在機關裡。
反倒是谠組的權限急劇縮小,廠辦的管理權限也受到了影響。
上面并沒有說停止這種管理模式的探索,那管委會的所有動作都是合理的。
這也就造成了,周日因為通知而緊急召開的軋鋼廠雙班子會議結束後,李懷德真正的成為了軋鋼廠的實際掌控人。
而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前期所想的,所要的目标全部實現了。
在實現這些目标的過程中他還有意外所得,就是張國祁所管理的青年會給他帶來的另一方面富足。
他家裡當然擱不下,不得不在城裡找了一處房産來專門存放這些好東西。
會議結束的不算早,李懷德跟谷維潔一起走出了會議室的門,一邊下樓,一邊說着工作上的事。
“上個月市裡發來兩個協調函,都是強調接待來學習和訪問的學生以及老師的,咱們廠一直都沒把這項工作定下來”
李懷德看了谷維潔一眼,道:“你看看有沒有合适地方,咱們也在城裡搞個聯絡站,或者接待處”。
“咱們廠可在城裡沒什麼産業”
谷維潔想了想,卻是看向了李懷德,微笑着說道:“李主任,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我了,咱們廠青年會搞到的那些房産,不正适合做這些嘛”。
“啊?哦~呵呵呵~”
李懷德愣了一下,随即幹笑了起來,他做的那些事自然是防不住人家知道的。
不過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他做都做了,還怕被人知道?
倒是這些房産嘛,确實是沒什麼用的,他是不會過去住的,賣是賣不掉的,現在谷維潔提起來了,倒也是個法子。
“你這麼一說我也想到了”
李懷德笑着點了點谷維潔,說道:“回頭我跟辦公室聯系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适的”。
谷維潔笑了笑,說道:“具體的工作也可以交給招待所嘛,他們是專業的”。
“嗯~”
李懷德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不過谷維潔說了招待所,他又是眼皮一跳,問道:“李學武是不是應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