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個逆行而來的人群時,多是不知所措,或者沒有自信地低下頭,或者不敢直視前方。
可就是這一些日常工作和生活中的表現,往往會透露出一個人的基本素質和能力。
這裡說的能力包括了工作能力和社交能力。
剛才從會議室回來,李懷德叫了李學武,進門後,李學武先是往茶櫃那邊走,而不是跟着領導過去坐。
領導的茶杯是從早上上班的時候就沏好的,這一上午隻要往裡續水就行了。
而李學武是來談事情的,自然是要給他準備新茶的。
但這個時候有的人就是過去坐了,等着領導的秘書給上茶。
而有的人則是自己就着手泡茶,一個是不耽誤秘書工作,一個是給秘書個面子,也在這個時候能緩解一下跟領導進屋時的尴尬。
倒也不是說坐過去等着秘書泡茶有多不好,隻是領導的秘書多是代表了領導,更是不能得罪的人。
本身李學武跟李懷德的關系就很親近,自己泡茶反而顯得不生分。
再一個,他跟栗海洋相處的也是很好,這樣也顯得給了栗海洋面子,不是等着栗海洋伺候着。
讓栗海洋注意到的是,即便是李懷德說了讓李學武過去坐,由着自己來泡茶,可李學武還是跟他示意了一下,表示了客氣的含義。
就是這麼個小小的細節,讓栗海洋深深的覺得自己跟李學武的差距不是一個副處長就能拉平的。
不是因為李學武是副處長才表現出這麼多的素質和能力,而是因為李學武具備這些,才有可能成為副處長的。
給李學武的茶水擺好了,得了李學武客氣的眼神,栗海洋跟李懷德請示了一聲便出去了。
他知道,李學武一直沒有說話,就是在等他出去。
這沒有什麼好低落的,有些事情是需要他知道的,而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他知道的。
他隻是李懷德工作上的輔助力量,不是參與者,更不是記錄者。
李學武在李懷德這的位置和重量,不是他能比的。
别看廠裡好多人都巴結他,副廠長的秘書,多牛啊。
起初被安排給李懷德當秘書的時候他也是這麼想的,但被他父親教着看了李學武的檔案和實際工作能力後,便明白,什麼叫清醒。
為什麼家裡有關系的年輕人更能适應機關,更能适應社會?
原因就在于,你要用三年、五年去磕打和磨練才能懂得的道理,他們隻需要一句話的時間。
這樣的年輕人懂事更早,更能知道父輩的能力和能量代表了什麼。
他們很信任父輩的教導,更信任他們對自己的批評和教育。
不像是初入社會的年輕人,總覺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到最後這天還是天,他們的命一文不值。
也别說什麼公平不公平的,就像稻盛和夫說過的,憑什麼認為你的十年寒窗,能抵得過我三代從商!
道理是一樣的,他能站在父輩的肩膀上先你一步,就說明他的父輩為他扛下了所有。
可即便是他這樣的優秀青年,還是會對李學武表現出無力感,更生不出嫉妒心。
别說是他,就是他爸,見着李學武都是客客氣氣的,有什麼能嫉妒的。
李學武要比他們走的快,走的遠,承擔的壓力也是比他們多的多。
就像現在,李懷德把問題抛給了他,李學武也是思考了一陣後,這才開口說道:“聯合企業能不能成為居民區項目的輸血站不好說,要想居民區項目挨到那個時候,就得做些工作”。
李懷德身子前傾,胳膊肘支在了辦公桌上,抽了一口煙,随後一邊彈着煙灰,一邊對着李學武示意道:“說,不要顧及什麼”。
李學武哪裡能不顧忌,他是真怕李懷德把這個項目一股腦的甩給了他。
要說起來,居民區項目一定是有蛋糕可吃的,但不是他的菜啊。
他已經吃撐了,二十歲的副處長基本上到頭了,吃的再多也是白費辛苦,倒是成了以後的路障。
對于谠務那邊也是毫無用處,業務上的成績對谠委的工作沒什麼作用,隻能側面的說明你的能力強而已。
谠務工作還是要走虛的路線,重宣傳,重學習,重理論,不能搞太多的業務在裡面。
軋鋼廠谠委委員,保衛處負責人,副處長,就已經能過第一陣風了,甚至二道風,三道風都沒有問題的。
高處不勝寒對别人是一樣,對他也是一樣的。
所以在回答李懷德的時候,李學武也是斟酌再三,這才開口道:“快刀斬亂麻,趁着這個時間點,将所有施工工地上的無關人員清出來”。
“重新建立幫工積分制度,控制軋鋼廠工人以及臨時工用工數量,合理調配工地勞動量……”
李學武就這麼一直說着,李懷德就一直聽着,聽李學武從人事關系入手,從财務方面重新調動力量加大正式施工隊的工作量。
項目管理團隊必然是要更換的,但要尊重工程處的意見,重新組建項目組。
李懷德抽着煙,聽李學武說完後問道:“負責人呢?你有沒有合适的人選?”
“人事上,我一個……”
李學武剛想說自己隻是副處長,沒有權利提出人事意見。
但李懷德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示意着說道:“你直說,用誰合适”。
“居民區項目是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進度和公平、公正”
李學武看着李懷德建議道:“何不将項目的監督權交給工程處、辦公室,以及工會呢?”
“你是說……”
李懷德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李學武說道:“是讓這些部門組建團隊進行管理?”
“最好是這樣的”
李學武抽了最後一口香煙,将煙頭按滅在了煙灰缸裡,這才繼續說道:“居民區項目事關重要,容不得半點馬虎,還是群策群力的好”。
李學武的話李懷德聽明白了,意思是本身就沒必要在這個上面吃油水,成績是必然的,倒不如把項目公開化,将權利分配出去。
這樣做有個好處,那就是成績是大家的,出了事自然也是大家的。
李懷德現在是沒有必要得罪人去管積分,或者管工程進度的,把權力分出去,也并不影響他作為主管領導的成績。
這樣做反倒是能讓管錢的景玉農不敢動手腳,涉及到了這麼多部門,她想拖後腿也是不敢。
楊元松下的這盤棋多厲害,李懷德和李學武揪着聯合企業不放,那就把聯合企業交給景玉農。
景玉農管着财務,能鉗制居民區項目,那就把居民區項目硬塞給李懷德。
兩方互相糾纏,互相鉗制,互相監督,最能體現他的管理能力。
李學武現在的建議就是要讓李懷德把盤子擴大,不能着了書記的道,把路走寬了,大家都吃着香了,也就都支持他了。
說起來,李懷德自己也是有些想法的,他想着把這個項目交給張國祁來做。
一個是獎勵張國祁在這幾次的鬥争中沖鋒陷陣的功勞,一個也是增加張國祁在廠裡的力度。
光是扶持一個李學武不成,總得有幾個能打的才成。
而剛才問李學武的意見,也是想試探一下李學武,是否有染指居民區項目的意思,或者說試試李學武現在有沒有急于進步的心思。
現在被李學武這麼一說,他的心裡也是明白,這件事還是不能顧忌私利,得把利益讓出去。
隻是張國祁那邊他還得琢磨琢磨,怎麼把後勤處也安排進這個小組,總不能白讓張國祁開一次口。
原來上次李學武來,遇見張國祁來這邊就是談的居民區項目的事。
張國祁是老幹部了,多年的後勤處處長了,他也是想進步,想調動一下了。
如果再在後勤處這麼待下去,說不定要待到退休。
因為領導都是懶的,都不想下面的部門因為人事變動而影響了業務。
張國祁在後勤處做的太好了,也太得領導的心了,反而是不容易調動了。
年初的那次調整李懷德最初是不同意他申請調動的,但耐不住他求着了,便也就同意了。
怎奈他時運不濟,跟王敬章鬥在了一起,鬧的挺甭,最後讓董文學撿了便宜。
現在王敬章走了,他又有了活動的心思。
居民區項目對于張國祁的進步無疑是一個大肉包子,相比于李學武,他更需要進步的成績來支撐他。
如果能借着居民區的東風,年中會議不可能了,畢竟這次調整的都是基層的幹部。
但是,年底的會議還是有機會沖一沖的,尤其是李學武把鄧之望拉了下來,軋鋼廠還缺一位副廠長呢。
說資格,張國祁還是差一點兒的,不能這麼輕松的從正處升副廠。
但誰也沒說正處不能升副廠啊,隻是缺少天時地利人和嘛。
人和,在上面有李懷德撐着,地利有他在後勤處工作這麼多年的功勞,就缺居民區項目的天時了。
他都四十多了,再不想辦法升副廠,那就是真的沒有機會升了。
如果五十歲升了副廠長,那這副廠長還有啥意思。
都是幹部,不想着去部裡吧,至少想一想正廠長或者書記這種職務還是能想的。
李學武是不知道張國祁跟李懷德來了這麼一出的,如果知道了,非建議他來主管不可。
張國祁的能力,也就在後勤處混一混了,真要是拿到明面上來,估計栽跟頭的概率大。
倒也不是李學武直接面對面的跟他過過招兒,從這幾次後勤處組織的事情來看,他也就那三闆斧,李學武沒大瞧得起他。
這邊說完,李懷德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轉換話題問起了保衛處的工作。
李懷德是保衛處的主管領導,自然是能問這個的。
但李學武聽着,李懷德表面上是談的這個,實際上是問的他關于最近,甚至就是昨天和今天新聞的看法。
“形勢正在發生改變,上面的要求也是繼續加大運動力度,堅定不移的劃清與資産……”
“保衛處是堅定不移的跟着組織走的,執法必嚴,違法必究”
李學武看着李懷德說道:“全員大學習、大讨論的活動并沒有削弱,更沒有放棄”。
“作訓科已經在組織第二次機關人員訓練班了,參訓人員将上山封閉式學習和鍛煉”。
李懷德聽了李學武的話,點了點頭道:“嗯,保衛處是軋鋼廠的最後一道防線,是要做好學習和培訓工作的”。
說完又看着李學武問道:“廠内部的安全應急工作準備的怎麼樣,這也是一個工作重點啊!”
“您放心,相關的崗位已經加強了執勤力量”
李學武遲疑了一下,又補充道:“現在夜間的保衛工作不好做,我早上檢查了一下門崗的情況,決定給他們提升一下備彈數,應對非常情況”。
“嗯,還是要注意一下安全的”
李懷德将手裡的煙頭按滅了,道:“今天我聽出車間那邊有好多大字告,還出現了争鬥情況?”
“是”
李學武皺着眉頭道:“推人,打人,揪頭發,還有往幹部身上貼大字告的情況”。
聽見李懷德問了,李學武就知道他會談到這個問題。
李懷德是想看看自己的想法的,也是為這些事情的處理做一個準備。
李學武沒給李懷德自己的底線,不然他一定會無限接近這條線,甚至會越線。
到時候不僅僅是李學武的工作為難,也會讓保衛處處于一種進退兩難的地步。
這些事李懷德都是明知故問,李學武也是往明白了回答,兩人都有些心照不宣。
雖然剛談完合作,現在談這個也并不違和,至少李懷德是清楚李學武的态度的。
那就是不希望事态進一步惡化,也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影響了軋鋼廠的正常秩序。
李懷德的一些安排已經在觸碰保衛處的神經了,說不定哪一天,李學武一定會跟李懷德就這個問題進行更加激烈的讨論的。
今天谷維潔那通電話的前半部分談的就是李懷德的這些做法,她很不滿,同李學武一樣,不希望軋鋼廠的正治生态遭到破壞。
大家都是要在這個圈子裡玩的,你李懷德砸場子,大家還怎麼玩?
“還是要慎重處理的”
李懷德也是斟酌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道:“軋鋼廠的工人才是廠裡的主人,他們對于正治的訴求是應該被重視和正确看待的”。
“在應對過程中盡量不要出現打壓或者過度介入,否則有礙于保衛處自身的工作性質”
李懷德也是将話裡的詞彙斟酌再三才說出來的,既給了李學武提示,也表達了他的意思。
李學武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考慮了一下,道:“保衛處是不能參合這種正治遊戲的,但遊戲也是有規則的,那就是不能以破壞治安條例為前提,更不能危害其他人的财産和生命安全為目的”。
這話其實說出來已經是在強力的回擊李懷德了,更是将他剛才跟李學武說的那些話給明面化了。
李學武的聲音很堅定,語速也很慢,但一字一句的說着,讓李懷德也開始思考當前的階段是否适應這種強度的動作。
“昨晚的消息,上面派了工作組去的京大”
李學武最後提醒道:“這是第一起,但不會是最後一起,如果發生類似事件,或者是廠級領導被定為打擊對象,那上面的處理辦法也應該是如此的”。
李懷德聽得出李學武話語中的警告意味,知道自己這麼做一定會引起上面的關注,工作組的入駐是必然的了,那他也有可能成為衆矢之的。
他可不想玩什麼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戲碼,聽見李學武這麼說,他覺得安排張國祁走在前面還是正确的。
車間裡的那些事,包括聯合企業的那些事,都是張國祁安排人做的,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後勤處的一些人是能影響到車間的,所以李懷德安排張國祁打頭陣,方便,也隐蔽。
至少現在沒人能捉住李懷德的小辮子,說他在搞事情。
讓你知道是我,但你抓不着是我,這才是鬥争。
兩人最後的對話很沉重,也很無趣,所以當李學武從李懷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臉色也是不大好的。
遇到下樓吃飯的徐斯年,瞧見他這副模樣,拉着他的胳膊往旁邊多走了幾步問道:“挨訓了?”
“你怎麼知道?”
李學武故作難過地挑了挑眉毛,見着徐斯年的目光,伸手搓了搓臉,再次問道:“很明顯嘛?”
“呵呵,都快跟鍋底兒一個色了,你說呢?”
徐斯年輕聲冷笑了一下,随後示意了車間的方向,跟着李學武往招待所走,低聲道:“還沒解決呢,聶副廠長去了”。
“這次還得邝玉生背鍋?”
李學武對着徐斯年示意了一下,道:“這麼整下去,老邝還不得把處分背個遍啊?”
“少幸災樂禍了你,你就躲過去了?”
徐斯年無語地瞥了李學武一眼道:“隻許你李學武耍尖,就不許老邝玩花的?嘿嘿,回頭你問問手底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