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武才懶得去問呢,問多了都是事。
再說了,邝玉生都還是他教的呢,哪有師父去跟徒弟學的。
“你不用去嘛?”
李學武看了看跟着自己去吃飯的徐斯年問道:“聶副廠長都去了,你這廠辦主任不用去?”
“我去幹嘛?”
徐斯年撇了撇嘴角道:“這種事兒以後沒完沒了的,我去了隻能聽着領導安排給這些人安撫的便利,到最後都是我的事了”。
說完還挑眉示意了李學武,道:“你是保衛處長啊,你都不去讓我去?”
“你可真會找理由,合着我不去你就不去”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道:“那你可得坐穩了,這軋鋼廠啊,好多事我都不去呢”。
徐斯年聽着李學武的話眼睛眯了眯,随後點頭說道:“不去的好,不去的好,好處哪能都一個人占了的”。
李學武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兩人就這麼沉默着進了招待所的大院。
這老徐還真是七竅玲珑心,李學武的一句話便讓他懂了,且給了恰當的回複。
要說起來,李學武跟着李懷德回了辦公室備不住有八百雙眼睛盯着。
而徐斯年就這麼好巧不巧的跟李學武遇着了,要說沒有點兒什麼誰信啊。
不過老徐也是謹慎,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問,李學武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的也不主動探究。
瞧着他這副模樣,又看他平日裡的作為,李學武哪裡會為難他,話裡點出了他“好多地方都不去”,意思就是居民區項目他也不會去。
而徐斯年聽到後給出的回複是,不去的好,好處哪能都讓一個人占了。
擺明了是告訴李學武,拉下鄧之望已經讓李學武出了大名了,這個時候就沒有必要往前鑽了。
機關裡,出頭的椽子先爛的道理還是很準的。
況且李學武自己本身也沒有攙和這件事的想法和心思,倒不如給楊鳳山吃個定心丸。
楊鳳山有了底氣,才能抽出手來對付李懷德啊。
也别說李學武兩面三刀,剛跟李懷德談完,這邊又與楊鳳山暗通款曲。
正治遊戲嘛,哪有忠貞不二的,就算是有,怕不是墳頭草都有一人高了。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在此時此刻的選擇關系。
李學武不是在兩頭下注,而是利用這種複雜的關系為自己籌備更多的籌碼,方便以後坐上台桌。
人心都是複雜的,李懷德不信任李學武,李學武也不信任李懷德,楊鳳山就真的信任徐斯年了?
笑談!
隻要是身在職場的,就沒有真正能信任的人。
一個人到底是多麼的軟弱無能,才會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能走到今天的幹部,就沒有這麼傻的,連鄧之望都是如此。
誰會聽你楊鳳山的擺布?
你說讓我幹啥我就幹啥,你說讓我負責居民區項目我就得給你賣命?
景玉農在尋求軋鋼廠正治生态的突破口,鄧之望就不是了嘛?
有的時候,這錢啊,也不一定就是錢,也有可能是适時調整自己心态的一記補藥,貼給誰就不知道了。
李學武打掉鄧之望是有過深思熟慮的,對其的調查早就在進行了,隻不過是一直沒有動手罷了。
韓雅婷的事隻是給了李學武一個動手的借口和機會,不然一個副處長怎麼去扳倒一個副廠長。
鄧之望下去,軋鋼廠會有很多變化,一個龐然大物的倒下,必然會讓軋鋼廠生态圈的下層生物獲得足夠多的資源。
一個副廠長的調整,必然是要帶動整個軋鋼廠的人事結構發生改變。
人事工作是一項很複雜的管理體系,不是說随便挪動棋盤上的棋子這麼簡單。
因為一顆棋子的位置改變,一定是要引起整盤局勢的變化,想要達成穩定的局面,也必然是要協調好其他棋子的位置。
為什麼鄧之望早不下去,晚不下去,偏偏要在年中會議即将召開的時候下去?
而且時間卡的這麼準,鄧之望的事一兩個月内就會出結果,那個時候也是年中會召開的時候。
大家手裡都捏着幾顆棋子,都在下自己的棋,打自己的小算盤。
李學武這盤棋下的很穩,很慢,雖然不能說蚍蜉撼樹,貪蛇吞象那麼嚴重,但一個副處長,在軋鋼廠的棋局上閃轉騰挪,也說明了他的利害之處。
誰人能不知道李學武的厲害呢,誰人又能不佩服李學武的厲害呢。
隻是度過了一個周末,李副處長的中午茶時間依舊火爆。
好多中午閑着沒事的處級幹部都會在午飯過後來團結湖這邊坐坐。
李學武現在說的倒是少了,聽别人說,聽别人讨論的時候多。
好像這邊的熱鬧也讓領導注意了似的,有的時候還能看見秘書處的身影。
李學武倒是沒在意這個,每天的茶水依舊,隻是雪糕沒有用到他了。
他本身就不喜歡吃涼的,再加上請了衆人好幾頓,人家再哪裡好意思。
所以現在的中午茶會,茶水依舊是招待所給提供,記李學武的賬,但雪糕大家都輪着請了。
也就是吃個新鮮,奶油雪糕嘛,外面也不常見的。
有歲數大一點的,也注意着呢,吃了雪糕喝熱茶,說不定牙齒要壞掉了。
招待所的服務員倒是會湊熱鬧,現在水果下來了不少,也不知誰想出來的,竟然準備了果盤。
跟以前的不同,現在的這種果盤是将水果分切好的,尤其是西瓜,更是準備了小牙簽。
現在的西瓜有多貴呢?
可以說很貴,若不是後來邊疆的那位老師培育良種,說不定後世國内吃西瓜也同棒子一樣,連喂豬的西瓜皮都當寶呢。
昨天老太太念叨的,劉茵買的那個大西瓜花了一塊零二分。
一塊錢在這個時代相當于什麼價值就不用多說了,也就是李家吧,不然誰能吃的起。
而招待所這邊别出心裁,一整個吃不起,小半個,大家一人一塊嘗嘗鮮總行了吧。
李學武是沒有問招待所這個月開展多種經營以來賺了多少,但就看秦淮茹都把西瓜賣到了這個份兒上了,招待所的财務情況一定很好。
至少從這些服務員的臉上就能看得出來,有了好福利,高補貼,這微笑都比西瓜甜。
中午的閑屁還沒打完,李學武便先離開了。
不是聽不下去了,而是中午準備去廠醫院看看韓雅婷。
本來還想着去招待所拿些水果的,但秦淮茹跟他說,張松英已經裝了一盒切好的水果過去了。
等李學武到了醫院的時候,正巧碰見了張松英要走。
見着李學武進屋,韓雅婷想要坐起來,卻是被緊走幾步過來的李學武給按住了。
屋裡不止有張松英,還有韓雅婷的母親夏阿姨。
韓雅婷受傷的當天晚上并沒有通知家屬,而是早上過後才跟其父母聯系了。
現在來醫院照顧韓雅婷的就是她的母親,李學武也是見過的。
按下韓雅婷過後,李學武先是跟她母親打過招呼,随後由着張松英給搬了椅子坐了。
“恢複的怎麼樣?”
“醫生說挺好的,就是暫時不能說話”
夏阿姨滿臉無奈地看了床上的韓雅婷說道:“說是怕嗓子受影響,沒恢複好之前盡量不要使用聲帶”。
“那就好好休養”
李學武看着韓雅婷說道:“正好趁這個時間好好放松放松,也總結一下以前的工作經驗,回來後繼續保持工作狀态”。
韓雅婷在她母親準備的本子上用筆寫道:“可以工作了”。
“呵呵”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随後說道:“保衛處還不至于讓你帶傷上崗,你也要充分信任同志們會守護好保衛處,守護好保衛科的”。
夏阿姨附和道:“你們領導都這麼說了,你得聽話,不能任性”。
說完女兒,又對着李學武說道:“這幾天好一點兒了便閑不住,想要我去跟你說,把工作送過來一些,她能用手辦公,唉~”
“放心吧,保衛科暫時交給韓戰負責,他你還是能放心的吧”
李學武微笑着輕輕拍了拍韓雅婷的床邊被子,道:“你現在緊要的任務就是休養好身體,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多勞您費心了”
夏阿姨倒是很客氣,她也是為女兒擔心,但閨女就是這麼個脾性,她也是沒法。
這會兒看着站在一旁的張松英,又對着李學武客氣道:“謝謝你們能這麼關心小婷,每天還來照顧,送水果,真是太感謝了”。
李學武看了張松英一眼,對着夏阿姨笑了笑,說道:“都是同志,互相照顧都是應該的,您别客氣”。
說完也是站起身,示意了韓雅婷道:“我就是怕你身體恢複一些了,腦子裡就亂想,所以才來看看你的”。
韓雅婷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表示不會的,還看了一眼滿眼擔心的母親。
李學武見她的狀況還好,便也就同夏阿姨打過招呼,帶着張松英出了門。
“這幾天一直跑來着?”
“沒有,就是中午過來看看”
張松英理了一下耳邊的頭發,笑着解釋道:“招待所最近弄了些水果,便就着方便給韓科長帶點,夏阿姨要給錢,我沒要”。
“嗯,記我賬上吧”
李學武帶她下了樓,想起自己在招待所的賬,便問道:“這幾天又是喝茶的,又是雪糕的,我欠了多少了?”
“沒多少,那能有幾個錢”
張松英推了他一把,不叫他站着問,就想折過這個話題去。
李學武看了看她的表情,道:“你可别自己給我墊啊,你工資可沒我的多”。
“瞧您說的,三塊兩塊的,我至于嘛我~”
嘴裡是這麼說的,但她哪給李學武記過賬啊,就這麼些東西,光是李學武給支的招都不夠她們賺的了。
瞧見李學武是溜達着走來的,張松英抿着嘴偷笑了一下,也沒去看停在車篷裡自己的自行車,跟着李學武一起出了醫院的大門。
能跟李學武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也很短,但張松英覺得,就是這麼短少的時間内,她都是快樂的。
她不敢奢望同李學武一起去逛街,一起去壓馬路,隻是遠遠地望着李學武就好。
現在有了同李學武一起往回走的機會,她隻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的才好。
道路兩旁高高的道行樹,在這炎炎夏日給人行道鋪上了一道道陰涼。
走在裡面,迎着涼風,張松英覺得自己就是那随時都能飛起來的小鳥。
李學武也看出這娘們的興奮勁來了,嘴裡一邊說着話,一邊往辦公區走去。
——
下午,生産車間那邊還是傳來了好消息,經過聶副廠長等人的不懈努力,終于讓各個車間恢複了生産秩序。
而聯合企業這邊卻是毫無進展。
聶成林也是沒轍了,隻能使出一招割袍斷義,與景玉農劃清了界限,讓工人有事去聯合企業那邊說去,不能在車間鬧。
現在好了,既有這聯合企業具體的事,又有響應外面大好局勢,乘風破浪的運動,這聯合企業的工地就更熱鬧了。
沙器之下午跟他說,景玉農已經連同工程部、财務處等幾個單位的負責人開了幾場會議了,目的就隻有一個,工地複工。
她的壓力不僅僅來源于楊鳳山,還有已經簽了合作協議的其他工廠負責人,一天一個電話的催,問聯合企業到底什麼時候能見着廠房。
何雨水跟李學武問的,關于紡織廠的合作到底還做不做,就是這種緊張關系的表現。
誰有耐心跟她這麼耗啊,畢竟軋鋼廠提供了廠房和場地,其他工廠也是要提供機械和工人的。
機械放在那一天,就是一天的責任,總不能都生鏽了,廠房還沒有着落呢。
合作也是要有個合作的基礎的,似是這般拖沓,最合适的時間就要過去了。
夏天還好說,要是入了秋,想蓋廠房也不行了。
景玉農也是找了聶成林,找了谷維潔,找了楊鳳山,甚至連書記楊元松都找了,就是要恢複聯合企業工地的建設。
聶成林是有心無力,他雖然不支持這種小工廠模式,但這是政策,也是楊鳳山等人同意了的。
可讓他跟工人對立,站在景玉農這邊講大局,講環境就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他是萬萬做不出犧牲生産車間穩定秩序來換取聯合企業恢複工地建設的。
谷維潔倒是也幫忙,不僅僅是表态不支持工人們的這種做法,更是給李學武打了電話,确定了李學武那邊的态度,
楊鳳山和楊元松的态度倒是很遲疑,好像在顧忌什麼,也好像是在等着什麼,讓景玉農很苦惱。
尤其是聶成林在車間的那一通“禍水東引”直接引爆了聯合企業工地工人的情緒。
不僅僅是建築材料進不了場地,已經做好的地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毀壞了。
讓保衛處查,保衛處也沒法查,如果現在工地被涵蓋在了廠區内,那倒是簡單,加大巡邏力度就是了。
可工地是在廠區外面的,這個時候周圍也沒有監控,查個屁啊。
特别是這會兒,下午車間那邊的人都來了建築工地,施工機械上被貼滿了大字告,工程處項目部的人都跑了,沒人敢留在這挨收拾。
有的人情緒激動,已經開始用工地上的石頭砸項目辦公室的玻璃了。
保衛處出動的保衛沒往人群裡面沖,隻是站在外面看着,反正裡面的人都是一夥的,不至于出現人身安全。
至于機械和辦公室被砸了,這可以後期調查的嘛,按照保衛處内部的話來說,就是這種情況,沒必要參與進去,也沒必要形成對立。
李學武也是沒等着軋鋼廠這邊的結果,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帶着沙器之往治安大隊這邊來了。
先是去了治安大隊位于東邊院的大樓,這邊已經完成了清退工作,窦師傅的建築隊正在這邊施工。
聽說李學武來了這邊,窦師傅也是戴着藤編的安全帽從樓裡跑了出來。
“咳咳~”
先是躲着咳嗽了幾聲,摘了臉上的白色棉布口罩,這才跟李學武握了握手,道:“裡面正在拆除舊的裝修和頂棚呢,冒煙的很”。
“還是要注意安全和衛生的好”
李學武點了點他的安全帽和棉布口罩,道:“裡面施工的工人也都能配上這些個嘛?”
“嘿嘿,我老窦别的錢能省,唯獨這個福利不會省”
窦師傅接了李學武遞過去的香煙,挂着灰的臉上笑起來更顯的黑了。
“瞧見沒有,就是看你們保衛處訓練服結實了,特意找了你們廠的勞保廠定做的,真特麼結實,釘子劃一下都不破”。
說完了還給李學武示意了一下他身上的工作服。
李學武也是笑了笑,沒想到窦耀祖還有這份心思,确實是個能成事的。
“帽子、口罩、工作服、手套,能搞到的都給置辦了”
窦耀祖抽了一口煙,笑着道:“别看多花了一筆錢,倒是真頂事,也扛穿,一年都不用換一件,随便造”。
李學武看向正在施工的大樓,各個窗口都在冒煙,冒灰塵,而靠近街道這邊的窗口方向還在不斷地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