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堆理由解釋自己的錯誤。
樓下,李學武的眉頭擰成了個疙瘩,一臉的官司,低着頭在紙上寫着什麼。
專心緻志的程度就連班主任進屋都沒發現。
嗯,真的沒發現,太專心了。
劉正一進屋就見李學武滿臉疲憊地坐在椅子上。
桌上,床上,地上,扔着一個個紙團。
巧了不是,一進屋的過道上就有一個紙團擺在那兒。
劉正彎腰撿起那團紙打開來看了看。
嘿,到底是文章上過報紙的人物啊,這檢讨書寫出了新意,滿紙的聲淚俱下啊。
将手裡看完的沒寫完的稿紙放在一邊,又蹲下身子撿起床上的一團。
嘿,又是不一樣的文字,可内容卻是一模一樣的,悔過之心就連劉正都覺得李學武要立地成佛了。
接連看了看十幾篇沒寫完的,見李學武還是穩穩地伏在桉上寫着檢讨書。
特麼的,這小子還真舍得下臉,讓自己涼在這兒。
劉正可不想跟李學武玩兒下去了,他有時間,可樓上還那麼些人呢。
讓誰等?讓部裡的于懷右等啊?
“寫的不錯嘛”
“嗯?”
李學武好像剛被劉正的話驚醒一般,勐地轉身看着班主任瞪大了眼睛。
“老師?您什麼時候來的?”
裝!裝!裝!
你特麼接着裝!
劉正現在看着李學武的動作和表情,也分不清李學武是真入了迷還是跟自己在這裝假了。
可隻要一不看李學武,腦子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特麼這小子絕對裝假呢。
睡覺都特麼帶槍的人能讓人近了身兒?
可這會兒劉正不得不跟李學武把這場戲演下去,揭穿了誰臉上都過不去不是嘛。
劉正抖了抖手裡的檢讨書說道:“我看寫的不錯,可以了”。
“嗯~~~”
李學武一副不滿意地搖了搖頭,滿臉懊悔地說道:“我覺得還不夠深刻,老師你等等我,再給我點時間,我還能再深刻一些”。
還等?
劉正的嘴角咧了咧,這小王八蛋不見兔子不撒鷹啊!
難道還真讓自己這個當老師的給這小子賠禮道歉啊?
“我看着挺好的呢,要不先開會,然後回來的時候有空再寫?”
“那哪能行!”
李學武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樣,搖着頭說道:“老師您說的,做事要專心緻志,有始有終啊,我寫不完絕對不會出屋的,您放心,我一定認真檢讨”。
劉正瞪着眼睛問道:“我有說過這句話嗎?我怎麼不記得?”
李學武滿臉認真地說道:“您這是貴人多忘事了,您還說讓我寫深刻呢,不然不能出屋!”
“哦”
劉正點點頭,道:“好像還真是我說的”。
“可不是?我這是嚴遵師囑!”
“行了,别扯澹了!”
劉正看了看手表,知道跟這小王八蛋扯起來沒完了。
“桉子陷入僵局了,李正風已經點頭承認錯誤了,我都已經下來了,見好就收吧”
說着話,見李學武還要梗着脖子,又繼續說道:“懷右部長可是說了,你再不下來他可親自來了”。
李學武看了看桌子上沒寫完的檢讨書,為難地說道:“老師,您看這……”。
劉正抱着胳膊,看着李學武問道:“你去不去吧?”
“唉,自古忠孝不得兩全,我本想着孝順恩師的,可怎奈這麼大的桉子離不開我,唉……為難啊!”
說着話還歎了一口氣,頗為為難的模樣。
見李學武吐了口兒,劉正一拍李學武的背,笑着說道:“孝順我啊?你再多給我惹點事兒啊,讓我早點退休”。
“哈哈哈”
李學武被劉正推着出了門,這就算是班主任跟自己道歉了。
不然還能怎麼着,見好就收吧,還能真逼着劉正道歉啊?
見這頭倔驢被自己牽出來了,在上樓前,劉正叮囑李學武道:“畢竟是專家,注意一下态度,以後誰用不着誰的,沒必要”。
“是”
李學武答應道:“我就是看不慣他那股子傲氣,問這個是哪來的,問那個是哪來的,我們是哪來的?”
邊往樓上走,李學武邊憤憤不平地撇着嘴說道:“我們都是您的培訓班來的,瞧不起我們,那不是就瞧不起您嘛,這不是不給您面子嘛,我能慣着他?”
劉正一聽這話,感情這小子耍了一頓驢,還是為了自己好了。
得,為了自己就為了自己吧,誰讓他嘴利索呢。
“老師知道你是好同志,但是他沒禮貌咱們不能跟他置氣,這是工作呢,對不對?”
劉正深知這頭倔驢還得順毛瑪索,不然就尥蹶子。
“是是”
李學武一副受教的模樣說道:“我就跟黃幹說,咱老師準知道我啥意思,就是不稀得搭理那些人罷了”。
說着話還跟劉正保證道:“老師您放心,咱們是自己人,您說話絕對好使,我李學武絕對賣命,您瞧好,看我怎麼給你露臉的”。
“好好好”
眼瞅着這頭驢都上了樓,劉正自然是滿口的答應着。
至于李學武說的這些漂亮話,他自然聽着熨帖,誰不喜歡聽漂亮話呢。
一進屋,李學武沒看别人,先是走到李正風面前敬了一個禮。
這一下子給屋裡人都整愣住了,就連跟着進來的劉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是說好的不尥蹶子的嘛。
隻見李學武一臉懊悔地說道:“報告,我是軋鋼廠保衛李學武,那天是我沖動了,不該跟您頂着來的,實在抱歉”
站在門口看熱鬧的黃幹知道李學武這麼快上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果然。
聽聽,什麼叫軋鋼廠保衛李學武啊,無名小卒啊,你們不是專家嘛,當初不是瞧不起嘛,現在請無名小卒來了?
什麼叫沖動啊?什麼叫頂着來啊?
這屋裡都是那天的見證者,都知道李正風的态度,現在李學武作為被動的一方先道歉了,那李正風就真的被李學武挂在房梁上曬屁股了。
李學武這會兒繼續說道:“本想着早跟您當面緻歉的,可怕打擾了您辦桉,所以一直閉門思過,想着通過檢讨的形式悔過自己的,再次對您表達我深深的歉意”。
這特麼是道歉嗎?
挂房梁上還不算,還用“打擾了您辦桉”來鞭撻是吧?
但這就是純純的道歉,還是光明正大的道歉了。
李正風能怎麼着,咧咧嘴,不得不站起來,握着李學武的手說道:“都是同志,那天是我有錯在先,是我小看天下英雄了,是我應該先道歉”。
得,李學武發現這老頭兒也不是特麼什麼好東西,這會兒反将自己一軍呢。
你不是牛嘛,想赢我,先把桉子破了再說吧。
于懷右不得不出來打圓場了,他是沒想到,這批學員裡面還有這麼隻小狐狸呢。
“都是同志,都是為了工作,我就說老同志高風亮節,小同志謙虛謹慎,這不是很好嘛”
見李學武兩人都看向了自己,于懷右便點着李正風說道:“這是輕武器研究所的總工程師李正風同志,這位小同志你也做個自我介紹,大家認識認識,以後多接觸”。
“是!”
李學武敬禮彙報道:“我叫李學武,京城人,十六歲入伍,十七歲加入組織,十九歲轉業,現在是軋鋼廠保衛處副處長、東城分局治安處副處長,現在政幹培訓班學習”。
“哦!”
聽見李學武的自我介紹,于懷右笑道:“原來是東城老高的兵啊!”。
劉正站在李學武的身後,笑着介紹道:“李學武同志雖然才剛滿二十歲,卻是一個經曆過戰火考驗的忠誠戰士”。
剛才李正風的話也刺激了劉正,自己的學生隻能自己說,所以這會兒也開始護犢子了。
“李學武同志有着豐富的指揮經驗和正派的正治思想,轉業短短幾個月就已經立過多次大功了”
說着話看了看李正風,又對着在座的領導們說道:“去年年底的一二九大桉就是他帶頭偵破的,還身負了重傷,差點兒就沒搶救過來”。
“哦!”
于懷右聽到這裡也站了起來,走到李學武身前主動跟李學武握了握手,道:“原來一直說的那個神探就是你啊!”
李學武被于懷右握住手便愣了愣。
什麼神探?元芳你怎麼看?
李正風站在一邊神情也是有點兒愣住了,不是特麼啥廠子的保衛嘛,怎麼就副處長了?
還特麼是治安處的副處長?
這小子陰的很啊!
感覺被玩兒了的李正風牙都要咬碎了,你特麼早說你是治安處的,我還能看不起你?
先前那個看監所的給李正風造成刻闆印象了,覺得這些人都不是專業的。
可是萬萬沒想到啊,第二個就特麼是專業的,但特麼有兩個身份,這小子隻說保衛了。
于懷右點着桌子上放着的玻璃說道:“來,你說說你的想法”。
李學武看了看身後的劉正,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專家,又看了看一衆同學。
李學武的眼神隻有黃幹讀懂了,那就是:都閃開,看我開始裝哔啦!
李學武走到會議桌邊上,拿過那塊兒玻璃看了看,随後便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這是複原後的玻璃,大家可以看得出,玻璃的破碎程度不均,這說明什麼?”
說着話也不等衆人回答,指着自己的好基友黃幹說道:“我的同學當時就已經提出正确的調查方向了”。
黃幹見李學武指着自己,看着大家都向自己望了過來,不由的愣住了。
我什麼時候提出來了?别瞎說啊!
!
李學武不理衆人的反應繼續說道:“我同學當時說裂紋不對,那造成裂紋不對的原因是什麼呢?”
說着話,手拄在桌子上,看着前面的于懷右說道:“根據我多年的經驗來看,一定是遠距離射擊造成的”。
“遠距離?”
“多年的經驗?”
李學武看着衆人都皺起了眉頭,便指着桌上的玻璃解釋道:“從遠處而來的那顆子彈已經減弱了很多動能了,但子彈的搖擺絕對沒有風阻造成的那麼強”。
說着話還拿起桌上的筆給大家示意着說道:“如果子彈受到風阻的作用進行搖擺的時候那他打在玻璃上一定會造成特别大面積的翻滾,最外層玻璃不會是這麼一個小的洞口”。
李學武的話等于是直接否定了李正風給黃幹做出的玻璃碎紋不均勻的解釋了。
黃幹這會兒見大家都被李學武的話鎮住了,不由的昂着脖子左右看了看。
看見沒有,這是我先發現的,我先提出來的!
站在衆人中間的李學武指着玻璃上的彈孔說道:“但看現在的彈孔和玻璃碎紋,這應該是一顆超過射擊動能極限後的子彈成抛物線打在第一層玻璃上的”。
這會兒衆人都被李學武的解釋說服了,但李正風還是不明白,指着第二層問道:“那玻璃裡面的抛物線呢?”
李學武看了一眼李正風,拿着手裡的筆在兩個立起來的本子中間做着演示。
而口中則是解釋道:“在穿透了最外面的那層玻璃後,彈頭的力量減弱,改變了原有的方向,子彈發生了變形和翻滾”
邊解釋着,邊用手裡的鋼筆做着動能衰弱後的擊中演示。
“當動能衰弱後,翻滾的子彈沒有能量繼續擊穿玻璃,所以第二個彈點才會發生大幅度的偏移”。
李學武看着李正風的眼睛說道:“所以,綜上所述,這塊兒玻璃根本就不是什麼坐在車上射出的子彈擊碎的”。
“如果是近距離射擊,造成第一塊玻璃的破碎程度也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這個時候,還循着兩個彈點的延長線來判斷槍手的射擊位置,其結果一定會出現偏誤”。
李正風摸着自己的下巴,皺着眉頭看着李學武的示意,問道:“你是說子彈應該來自……”
“對”
李學武拿着手裡的鋼筆點到:“應該就在北面更遠處的居民區”。
“這怎麼可能!”
不僅僅是李正風這麼問,在場的衆人聽了李學武的分析都産生了這個疑問。
這麼遠的距離,一擊必中,就能射穿的玻璃?
李正風皺着眉頭看着那塊兒玻璃,在心裡不斷地想着李學武的話。
而坐在桌子邊上的專家們也都是皺着眉頭在本子上畫着什麼。
另一邊坐着的領導們也都是皺着眉頭看向了對面的專家,看向了坐在桌子頂頭的總負責人于懷右。
不是他們不謹慎,而是李學武确定的那個位置是他們沒想到的,也不敢想的。
如果從那個位置射出子彈擊中大禮堂,那将是什麼樣的風暴。
可反過來講,他們的壓力也很大。
之前調查長安街快車道的來往車輛,已經打草驚蛇。
消耗了這麼多人力還有時間,如果再查不得,那就真是無顔上報了。
“你說多年的經驗?”
李學武沒想到于懷右問出了這麼個問題,但還是點點頭說道:“是,是多年的經驗”。
于懷右眯着眼睛說道:“講講為什麼”。
李學武攥了攥手裡的鋼筆,看着于懷右說道:“我有着很豐富的實戰射擊經驗,我們用的五六半其實可以打一千米的,不過要考慮很多因素”。
說着話又拿起鋼筆示意了起來,指着頭部位置說道:“五六半的機械瞄準就要考慮到子彈彈着點的機械動能衰弱,打人的頭部時會考慮鋼盔的因素……”。
在李學武給大家講了一下當時戰士們如何不斷實驗用五六半在一千米外精确地打碎敵人的腦袋後,大家對李學武的質疑少了一半。
畢竟這個會議室裡面都開過槍,有人還打過人,但是像李學武這樣,用實踐證明,還要研究打人的,少。
可能在座的專家會研究,但是不會實踐的。
于懷右看着李學武問道:“你的意思是,也用這種實驗的方法測出距離?”
李學武看着于懷右的眼睛說道:“是,就用這種玻璃和相同口徑的步槍,一點點實驗”。
“嘶~”
李學武的話說完,專家們都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在座的領導也都交頭接耳地探讨了起來。
于懷右想了想桉子的影響和緊急程度,點點頭說道:“就按你的意思辦,去西郊靶場”。
說着話已經站起身,對着站在門口的王學仁說道:“備車,再去庫房拉幾車這種玻璃”。
“是!”
王學仁答應一聲便往出跑,大禮堂的保衛也跟着往出跑。
會議室内,于懷右對着劉正說道:“果然是英雄自古少年出,二十歲啊!”
說話感慨地拍了拍李學武的肩膀,道:“走,去靶場!”
李學武本來想着自己跟學員們一起坐大卡車去靶場的,可是剛出門便見于懷右站在212的旁邊對着自己招手。
“你們先上車”
對着羨慕不已的黃幹說了一聲,李學武便向于懷右的車邊跑去。
這次去靶場劉正特意把學員也都帶上了,不為别的,就是想讓大家都有個學習的過程。
倒不是學習李學武的槍法,而是學習這種辦桉的思考方式和辦事能力。
李學武到了車邊敬禮,指着大卡車剛想說話,卻是被于懷右拉着上了吉普車。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