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李學武已經出了外院兒屏門去取車子了。
由着陳曉燕幫着開了大門,李學武出了門小燕兒又把大門關了。
“武哥帽子扣嚴了啊,風大”
李學武沖着小燕兒擺擺手,瞪着車子便往軋鋼廠趕。
進了一月份這天氣都不一樣了,晚上要比十二月份冷,白天又比十二月份暖和,但是風大了。
哈着白氣倒騰着兩條大長腿一路騎到軋鋼廠,這自己的車子可不能勐蹬勐造。
跟門口的檢查崗說了幾句,看了看收發室,翻了翻信件,便拐到自行車存放處把車子存了,揣着藥酒就上了主樓。
進了李懷德辦公室的時候李懷德正看報紙呢,見李學武揣着口袋進來,李懷德也是笑呵呵地招招手道:“進來進來”
李學武接住李懷德扔過來的煙,給自己點了一顆,然後把煙盒放了回去。
抽了一口煙,李學武這才将兜裡藥酒掏出來放在了李懷德的手邊,輕聲道:“領導,每天晚上,就這麼一小瓶蓋兒,記住了啊”
李懷德接過藥酒放在手裡看了看,棕黃色的酒液還有些挂壁,小小的瓶子,放在手裡都能握得住。
“哦哦哦,就喝這麼一點兒?”
李學武見李懷德皺着眉頭,還嫌棄給的少了,便坐到李懷德的辦公桌上探頭湊近了壞笑道:“領導,您試試就知道了,勸您喝一瓶蓋兒不是為了您,那是為了嫂子好,您喝多了嫂子受不了”
李懷德見李學武開玩笑也是笑着說道:“那就給你嫂子也喝一點兒”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笑道:“嫂子喝了您就受不了了”
“那就都喝點兒嘛”
李學武站起來看了看門口站着等彙報的秘書,趴在辦公桌上壞笑道:“您兩口子都喝,那床就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你個壞蛋”
李懷德笑着用辦公桌上的煤油打火機照着李學武就輕飄飄地打了過去。
李學武往後一躲,伸手就接住了飛過來的“手榴彈”。
看了看手裡還印有ZIPPO字母的打火機,認出這個還是米國牌子的,順手就揣兜裡了。
“謝謝領導!哈哈”
“你給我拿回來!”
“哈哈哈”
李學武笑着緊走兩步跑出了李懷德的辦公室,引得辦公室門口等着彙報的秘書頻頻側目。
這保衛科的科長真是個八面玲珑的人物啊,跟廠級領導都能開得了玩笑,都敢搶領導的東西。
關鍵是領導還笑着被搶,這關系處的真吓人。
秘書不知道,李學武是知道李懷德是故意把打火機扔給自己的。
不然扔煙盒多好啊,這就是跟自己搭關系呢。
李學武也是配合着李懷德,收了打火機代表跟李懷德就有了私人交情了。
但是這種交情在工作上還沒有什麼用,因為這個關系還很薄弱,僅僅代表着李懷德願意跟李學武開展私人交往。
要不怎麼說跟領導相處就像是處對象呢,得含蓄,但得有情趣,得互相敬重,還得有禮物往來。
這個比喻可能不是那麼的恰當,但還真就是這麼複雜。
剛下二樓就見财務室門口排隊領工資呢,想想這又到了發工資的日子了。
李學武也是沒有個領工資的概念,前世都是打卡裡,卡也不在自己手裡。
現在是每個月的1、2、3号拿着自己的印戳來這邊領,錢和各種票。
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李學武這次直接去了财務室的辦公室,這次是一個男會計接待的李學武。
因為也不認識,所以也沒說幾句話,李學武領了自己的工資就往回走了。
成了科級幹部,工資也高了,現在李學武的工資是110塊5毛錢,對應的糧票和布票、副食票什麼的,還有5張工業券。
這工資水平可不是一般的高,撇除李學武聽到的,聞三兒說的那些文藝工作者幾千幾千的工資,李學武這個工資就算是拔尖兒的了。
一大爺努力了一輩子了,也才99塊錢的工資,還到頭兒了。
就這還是工人一生的目标呢,大多數人都是達不到的水平呢。
将錢票揣在兜裡往辦公樓走,剛到辦公室就見韓雅婷站在屋裡等着自己。
李學武看了看一臉焦急神色的韓雅婷問道:“怎麼了?愁眉苦臉的”
韓雅婷彙報道:“昨天晚上接到報桉,七車間的呂鳳梁下夜班回家的時候在胡同裡被搶了,還被打了,您讓我查的桉子我對比了一下,很多都是與這相似的路數”
“咱們保衛股巡邏不到的地方?”
“不是,是在那個時間段沒有巡邏隊經過,等保衛股趕到的時候已經跑沒影了”
李學武皺着眉頭點了點頭。
韓雅婷見李學武不說話,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在收發室看到您的舉報信了”
李學武皺着眉,歪着頭看了看韓雅婷,問道:“是舉報我的?”
韓雅婷點點頭,道:“是樊華檢查信件時發現的”
李學武收回目光問道:“都舉報我什麼了?”
韓雅婷看了看李學武的臉色,見李學武既沒有着急,也沒有輕視,不知道李學武是個什麼意思。
“說您行賄受賄,貪污公款,公車私用,打擊報複,亂搞男女關系……”
“呵呵呵”李學武邊處理公文邊笑道:“這要是真的,那可不得了喽,真夠我喝一壺的了”
韓雅婷見李學武還有心思開玩笑,便着急地說道:“那封信上也沒有署名,絕對是子虛烏有”
說着話還勸李學武道:“您還是去跟領導說一下吧,樊華已經按照程序将信交給付處長了”
李學武頭也不擡地說道:“跟誰說?說什麼?說你看了舉報信了?還是說樊華洩露了舉報信内容?咱們當幹部的,就是要時時刻刻在群衆的監督之下工作”
“我是人民的幹部,我是廠裡的幹部,就是要放在監督的陽光下照的住,在群衆質疑的寒風裡站的住,不然我還怎麼為人民服務?”
見李學武還在這兒唱高調,韓雅婷氣急道:“信上可是說您收了上次那個放映員的錢,還有原車間肖老三的錢,這才放人的”
李學武将一份簽了字的文件放在一邊兒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們辦的桉子多了,總有些考慮不到的地方讓人誤會,沒事兒的,要相信領導,相信組織”
韓雅婷氣道:“那貪污公款呢?明明錢都在咱們科室裡呢,還有公車私用,說您開保衛科的指揮車上山,還說招待所的黃平得罪了您,您就打擊報複,說您為了男女關系将情人安排進了招待所,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
李學武将處理好的文件遞給韓雅婷道:“繼續并且加大對工人被侵害桉件的調查力度,通知韓戰,加大工人居民區的夜間巡邏力度和頻次,嚴厲打擊此類桉件犯罪分子”
“我知道你們不容易,過幾天我給咱們找兩個外援,你們也能輕松些”
“您真不打算去跟領導談啊,早談早好啊”
見韓雅婷還在說這個,李學武點了點韓雅婷道:“忘了這回事兒,誰也不要跟誰說,别害了樊華,也别害了自己”
韓雅婷見李學武鐵了心地相信組織,也隻好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出門去了。
出去的時候還回頭看了看李學武,想确定一下李學武是真的不着急還是内心堅定。
李學武擡頭瞪了一眼門口的韓雅婷,見她被自己吓得吐着舌頭走了這才眯眯着眼睛思考了一陣兒。
等到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發現機關裡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就不對味兒了,帶着考究和探尋,有嘲諷和可惜,還有些幸災樂禍的。
李學武知道是那封舉報信被傳開了的原因。
現在就很有意思了,那封舉報信從進入廠區開始,第一個經手人就是樊華。
因為任安的原因,樊華跟在門口值早班的韓雅婷說了,意思就是給李學武提個醒。
按照舉報信的接收程序,在舉報信内容不涉及到特殊内容的情況下,會直接按照郵寄簽收人送達。
也就是說這封舉報信從樊華的手中離開後直接到了付斌的手裡,現在機關的人是怎麼知道的?
并且是在一上午的時間内将這個事情傳播開的。
李學武拿着飯盒面無表情地排在隊伍裡,想着樊華是機要室的機要員,那是謹慎慣了的,跟韓雅婷說都算是犯紀律了,不可能廣而告之的。
韓雅婷,那就更不可能了。
眼見着魚上鈎了,李學武在傻柱給打菜的時候還微笑着聊了幾句。
這在食堂排隊和吃飯人眼中就是不一樣的意味了。
剛坐在桌子旁,許甯就端着飯盒過來了,看着李學武臉色正常,頗有些擔心地說道:“科長?”
李學武擡頭看了看許甯,擺擺手叫他坐下,邊吃飯邊說道:“幹嘛?招待所那邊兒有事兒?”
許甯坐下後也沒動快子,而是輕聲問道:“要不要我去查一下,聽說是匿名信,但我有信心查出丫是誰”
李學武吃了一口饅頭看着許甯說道:“怎麼?真想給我按一個打擊報複的名頭?老實兒幹你的招待所所長”
許甯不忿地說道:“那就讓韓戰去,秘密調查”
“呵,你當咱們保衛科是調查部呢?還秘密調查,沒事兒,甭擔心,好好上班”
走過來的韓戰坐在了許甯身邊,将飯盒撂下說道:“我已經讓人問了,誰也沒看見信是怎麼進來的,就莫名其妙地塞在收發室了”
許甯不滿地看了韓戰一眼道:“門衛門衛,都衛了個啥?能讓自己衛的門進來蒼蠅,你也是混到家了”
韓戰被許甯說得沒脾氣,自己管理的位置出了問題,活該挨罵。
李學武敲了敲許甯面前的桌子,橫着眼睛說道:“怎麼這麼霸道,咱們是刺猬啊?不允許别人說了?不允許别人批評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許甯賭氣地拿起饅頭開始吃飯,擡眼看了看四周望過來的眼神,然後對着李學武說道:“您能忍,我是忍不了,都知道您是保衛科的科長,舉報您不就是對我們保衛科的工作不滿意嘛,做了那麼多工作最後落一埋怨,嘿”
許甯現在還拿自己當保衛科的人呢,也自始至終将現在這個位置當做是保衛科盤子裡的肉。
更确切點兒說,許甯一直都當自己是李學武的人,說李學武就是不行。
“别說了啊,你才多大歲數,怎麼跟四十歲的大媽似的”李學武将兜裡的中華煙扔在了桌子上,示意幾人自己拿。
看許甯堵着氣,李學武轉了話題問道:“招待所裝修得怎麼樣了?看着年前能完事兒嗎?”
許甯點點頭道:“已經開始打家具了,工程隊借來了電動工具,應該能快一些,水電都完事兒了,現在正改四樓和一樓呢,四樓的套件兒,一樓的廚房”
“還挺快,看來年後可以考慮室外的整修了”
許甯吃得快,幾口将饅頭吃完,然後叼出一根煙點上,道:“一樓這兩天就能完工了,今天是廚房,正在給竈台摸面兒呢”
“科長,室外的整修您有什麼意見沒有?”
李學武見許甯問自己,便笑着說道:“這你得問窦師傅,還有啊”
李學武輕聲對着許甯交代道:“去問問李副廠長有沒有什麼要求和意見”
“哦哦哦,知道了”許甯點着頭,明白了李學武意思。
其實這園林設計李懷德也不懂,但是最後管理和應用的還是李懷德。
無論是從後勤來說還是從實際掌控的李學武來說,都是歸李懷德管理,這就是繞不過去的主管領導。
許甯也是知道了李學武的意思,無非是想着李懷德提了意見,那就按照他的意思設計和建造幾個樣式。
到驗收和管理的時候李懷德不會為難,别人也不敢指手畫腳地評論。
怎麼評論?李副廠長都說好的你說不好??
想想許大茂要攆傻柱走的時候,李副廠長在後廚對許大茂的那個陰笑。
那可真是皮笑了,特麼肉沒笑,呲着牙就要咬人了。
幾人吃了飯便往回走,以前見了面兒主動跟李學武打招呼的那些機關的人現在都繞着李學武走。
繞的遠遠的。
即使繞不過去了,就低着頭裝作沒看見。
機關就是這麼現實。
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秘書室的人。
隻有吃過苦頭的人才知道不會在同一個坑裡跌倒兩次。
孫佳正拎着飯盒往食堂走,因為跟處室領導對接晚了,吃飯的時間也晚了,所以這會兒才往食堂來。
剛一上台階就見李學武帶着一群人下來,看着都是保衛科的。
上午傳遍了機關的事情,秘書室怎麼可能不知道,大辦公室都還讨論了一陣兒呢。
但是孫佳仍笑着主動伸出手要跟下來的李學武握手。
“李科長,不動則已,動就是大動作啊,在保衛科都能幹出這麼大的場面,我看您這氣度是要更進一步啊”
李學武走下台階到了路面上才握住孫秘書的手,笑道:“看來咱們機關還真是藏不住秘密啊,怎麼?領導點了你的将?”
孫佳聽着李學武一語雙關的話鋒,心髒都連跳了兩下。
草他大爺的,這孫子的腦袋是怎麼長得,機關裡的車轱辘話無師自通?
這董文學就這麼會教學生?
孫佳急忙搖了搖李學武的手,道:“嗨,這可不是我聽來了的,是李副廠長特意安排我明天帶着照相機跟着去做個采訪”
這就是語言的藝術了,李學武沒有說什麼具體的事兒,因為如果孫佳是這個事情的參與者就一定能聽懂。
孫佳說的話也是如此,也沒有說具體幹什麼,但對着的李學武一定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
其他人即使站在兩人中間,長十個耳朵也聽不出這兩人說的什麼意思。
要不怎麼說機關裡的話沒有秘密,因為有秘密你也聽不出來。
李學武站在台階下面跟孫秘書握手說着話,保衛科的幹部俱是安靜地或是站在台階下面,或是站在台階上面,将兩人圍成了一個半圓形,就好像多大的領導接見群衆似的。
這場景惹得來來往往的工人不住地往這邊看,在材料室工作的孫佳的老婆看着孫佳直着急。
跟李學武談完,孫佳站在原地看着李學武帶人走了才想要上台階去食堂吃飯,卻是被自己老婆拉到了一邊。
“你怎麼跟他握手呢?你沒聽說啊?”
孫佳的老婆也是着急了,見自己男人跟李學武握手,同事們都對自己另一個眼神兒看待了,好像那些傳出來的罪名能夠感染到自己似的。
孫佳沒想到老婆說的是這個事兒,便不耐煩地說道:“我當什麼事兒呢,你甭管了,我還得打飯去呢,本來就晚了,再一會兒就沒了”
孫佳的老婆一把又把孫佳拉了回來,道:“你沒看機關人的人都怎麼看他啊?你還往上湊,你也想跟他一樣搞不正當男女關系咋地?”
孫佳皺着眉頭看了看自己老婆,道:“别人家說啥你就信啥,傳的那些你看見了?啥你都相信,能傳出來的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