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先不談文言與白話,”嚴複又說,“我發現你的文章用了那幫年輕後生的新式标點,且頗為标準。
”
标點符号這東西對秦九章來說,如同呼吸一樣,根深蒂固,甚至察覺不到,自然而然就用了。
新文化運動一直在推行新式标點,但還需要好多年才能完全流行開。
“好用的東西,當然要拿過來用,”秦九章說,“而且,這樣利于知識的推廣,縱觀西方各國,掃盲的重要性要遠大于精英教育。
隻有足夠多有知識的工人出現,才能成為強國。
”
這句在後世人看來就是常識,但在二十世紀初,還是挺振聾發聩的。
嚴複眼睛亮了亮,對旁邊的曹先生說:“他比你說的還厲害。
”
曹先生俯身道:“其實我也隻見過秦兄弟兩三面而已,沒來得及深入交流。
”
“不用聊得太多,剛才幾句話,我就了解了,你很高明啊!”嚴複笑了笑,然後咳嗽了幾聲。
一直站在嚴複身後的嚴夫人連忙撫了撫他的後背,接着端了一杯熱茶讓他喝下。
熱茶下肚,嚴複的氣息順暢了很多,對夫人說:“明麗,你曉得嘛,他原本隻是個車夫。
”
嚴複的這位夫人叫做朱明麗。
嚴格講,是嚴複娶的第三個夫人、第二個正妻。
他原配死得比較早,後來迎娶了第二位夫人江莺娘,江莺娘是個大家閨秀,但他父母偏偏相信算命先生的胡謅,說什麼江莺娘必須給人當偏房,才能白頭偕老。
于是江莺娘就嫁作了嚴複的姨太太。
又過了幾年,嚴複在南京與小他二十歲的朱明麗相識。
朱明麗崇拜嚴複的學問,一定要嫁給他,正好嚴複沒有正房,便娶為正妻。
就是江莺娘和朱明麗脾氣都不小,根本沒有和平相處一說,所以一般嚴複外出時隻帶着一位夫人。
朱明麗說:“京城的車夫,真不簡單。
”
嚴複笑呵呵道:“十年前,你在上海,也經營過一家黃包車廠吧?”
朱明麗說:“确有此事,而且已經運營到30輛黃包車,後來因為太過勞累,轉讓給了别人。
”
秦九章沒想到,嚴家還幹過人力車的買賣。
30輛黃包車,每個月收車份兒也有130多元。
但對于嚴複來說,确實不是什麼大錢。
嚴複說:“京城果然有奇聞!曹先生昨天在天津給我講了你的事迹後,請我寫篇文,推介推介小兄弟。
我也确實準備給上海的老友張元濟寫封信。
”
“多謝嚴先生,”秦九章說,“不過幾日前,上海的張元濟老闆和《申報》的史老闆已經派駐京記者聯絡過我,要我給他們兩家供稿。
”
“哦?”嚴複問,“譯稿?”
“是的,《申報》的稿子估計月底就會發出,商務印書館則約了一本英國作家毛姆的長篇小說,應該下月中旬完稿。
”秦九章如實道。
嚴複有些小驚訝:“速度竟然這樣快!我到上海後,莫不成就能看到?”
“還請先生斧正。
”秦九章說。
“仍是新式白話文?”嚴複問。
“是的。
”
嚴複頓了頓,擡起頭:“看來我真是老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