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有輕微的愧疚之心,對虞寶意的事,便也不同意不反對了。
而霍啓裕唯一不曾料到的,是霍邵澎的态度如此之堅決。
直到現在,都不曾給父子關系留出轉圜之地。
唯一退的那步,是他繼續以霍家人身份留在集團,不至于後繼無人。
因果循環,不知稱不稱得上報應。
而選擇在兩位老人面前撕開體面,無非用這步明确警告霍啓裕,他又一次踩到了紅線。
擅自找虞寶意一事,和燒了那封信的嚴重程度,是劃等號的。
“她跟你說了?”霍啓裕洩了半口氣,恢複少許冷靜。
以為那麽多日不講,天知地知,這事就過去了。
“她沒說。
”霍邵澎依然平靜,“本為你着想的。
爸爸,什麽時候能學會領下別人的情?”
“我需要領她什麽情?”霍啓裕冷哼一聲,“沒大沒小,目無尊長,沒過門都這樣,過了門還了得?”
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後半句話口風隐隐約約的松動。
不知怎地,見過虞寶意後,他又在展覽會上多待了半日。
換了臺普通車,命司機停在她随時可能會出現的巷口街頭。
人頭湧動,滿目黃沙磚牆,她背着手,在豔麗繁複的絲帛中時隐時現,有時會幻視她披上了那些綢緞,五官都變得秾麗。
偶爾碰到扛着機器的員工,她側目,專注聆聽,偶爾搭幾聲話,或許是點撥,看比她高一個半頭的男人都連連點頭,滿臉服氣。
這時,霍啓裕的腦中才浮起一個離譜的念頭。
他錯了嗎?
從未思考過。
所以,竟然無從下手。
“你以為過了門她就會跟底下那些貴婦太太一樣,日日在丈夫身上花心思,得閑無事,就聚在一起飲茶,挑撥是非?”霍邵澎講話已然不留情面,“講到底,你不僅看不起寶意出身,還不信任女性的能力。
爺爺正視肯定她的人格和事業高度,到底是比你長了二十多年的眼界。
”
“你不用拿這種語氣同我辯。
她如果有真本事,南城那麽多事就用不着你替她兜底。
”
霍啓裕起底了兩人在南城有跡可循的所有事情,其中不乏司空見慣的英雄救美戲碼。
他兒子有本事,非要托着虞寶意,但不能托了,還逼他認可那女人的能力配得上現在的高度。
沒霍邵澎,早不知道被原東家戲耍得丢了多久飯碗了。
“那些事又有幾件,是她本該遇見的?”霍邵澎毫不退讓,“如果制造困境的是你,一定要她自己解決擺脫,才配得上你口中的‘真本事’嗎?”
這個世界,人與人的位置,一定有高低之分。
上位者不能以現有的視角審視下位者的處境。
“這件事,我不會再退步了。
”
霍邵澎語速放得緩而重,不知是因“這件事”本身的重量,還是因為在外公面前,亦或兩者皆有。
“人我一定要娶,至于你……”他許久不用看父親的眼神望霍啓裕,而褪去這層關系,竟變得比看陌生人還冷淡,“自便吧。
”
他說了那天通知霍啓裕要帶虞寶意見母親同樣的話。
霍啓裕沒有發怒。
在霍邵澎與他錯身而過的瞬間,他阖了阖眼。
黎婉青和霍邵澎同乘的那臺車上,Florence也在,看見BOSS獨自一人出來,抓住機會上前彙報了部分工作。
他則站在棕紅色的檐下,點了支煙。
燃過半根,Florence才就着前頭的鋪墊,細緻而謹慎地問起:“霍生,蕭家那邊意見很大,已經讓一位老董事私下走動,想召開董事會。
”
“董事會?開得還少嗎。
”霍邵澎不以為意。
“可畢竟師出無名……”
名是有的,隻是不适合放在臺面上說。
他從沒忘記丁毓敏對虞寶意做的事。
香港幾個老牌家族的生意、人情關系經過這麽多年,早已像一張複雜的蛛網,罩在所有人頭上。
每個位于權力中心的人,都會被不知來自哪裏的蛛絲纏緊手腳,牽一發則動全身。
所以蕭家能說動霍氏的董事幹預他的決策。
當然,他同樣可以。
纖細筆直的煙管燃剩一點,煙霧絲絲縷縷纏緊嶙峋的指骨,某一刻像隻銀白的手铐。
可霍邵澎僅一擡手,便攪得那處白煙四散而逃。
困不住他。
“有沒有名,他們自己心裏清楚,按我說的做,不用再來問了。
”
“是。
”方瑞絲從不質疑霍邵澎的決策,隻是擔憂。
“還有,今年八月份的所有行程,安排之前,都來找我确認。
”
“是——每一項?”
方瑞絲懷疑自己聽錯,上一件事關重大的不準過問,小小的行程安排,卻要件件過問?
何況,現在才四月份。
“對,每一項。
”
“……”方瑞絲腦中快速過了過,很快找到了“罪魁禍首”,“八月,虞小姐的拍攝剛好結束了吧,那會應該在……羅馬?”
“對。
”
“霍生……”她隐隐猜測到什麽,嘴唇莫名抖動,手心發涼,不由自主攥緊。
但更多的,是一種自己習慣多年的世界終于要産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惶恐。
霍邵澎掐滅煙頭,側目瞥了這位跟着自己多年,早已練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本領的助理淡淡一眼。
他微微啓唇,應了聲:“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