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瘾
九月初。
野獸一樣擁有龐大能量的熱浪,在這座城市的草木、建築、街道中間無所顧忌地膨脹,給人熱得時不時眼冒白光。
所有植物發瘋一樣漫無目的地生長,與之相反的,是人腦的閉塞和阻滞。
比如虞寶意始終不滿意導演組和編劇組遞上來的方案。
拿着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東西,她不知道該怎麽和贊助商要錢。
“我之前跟過一檔聚焦非遺手藝人的綜藝。
”
虞寶意的辦公桌對面,坐着如今這個團隊的兩位核心成員,分別是左菱和程霁原。
“找嘉賓時,我趕去北城電影學院,從那群大四畢業生中挑了幾個自願的孩子參與拍攝,他們是實實在在地學習了那幾門瀕臨絕跡的手藝,哪怕有些隻學到皮毛,也不是三兩天跟春遊一樣過家家的體驗就能學會的。
”
左菱就是當時的導演,她接話:“我知道,不過寶意,當時天行已經有一檔你自己做出的綜藝爆款兜底,所以耗時間耗心血,大家都耗得起,現在情況和那時不一樣。
”
勝意成立不到一個月。
說白了,這是一家沒有獨立制作過任何作品的公司。
如果不是有虞寶意這塊活招牌,裏面還有左菱這種小有名氣的導演,說幹了唇舌,也沒有贊助商會願意上來就投一檔投入大,拍攝周期慢,回本也慢,相當于紀錄片的慢綜。
甚至出了Gina那檔事後,《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嗎》草草收尾,引起了業內投資方大都是不滿的怨言後,虞寶意這塊活招牌,也不是那麽靈了。
“如果當時定下,勝意就是要做有熱度的節目,我為什麽要定這種主題啊?”虞寶意據理力争,堅持維護自己的觀點,“吃力不讨好,還要面對投資方的壓力。
可當時幾個立意擺出來投票,這是大家共同選擇出來的結果。
”
她翻開桌上一沓訂好的紙,上面爬滿密密麻麻的五號字體。
虞寶意食指略微用力點了下這沓紙。
“這是文殷給我的待會的采訪稿,先導片裏我要出面解答什麽叫匠心精神,怎樣讓大衆從對這些傳統技藝的扁平化印象中感受一個又一個深厚又飽滿的匠人靈魂。
左菱,你自己看看他們給我的企劃案,對得起這番話嗎?”
話音剛落,文殷小心翼翼地推開半掩的門扇,探入一個腦袋,“小意,要去準備拍先導片了,程導……”
她多少感覺出辦公室內氛圍的凝滞與異樣,喉頭不自覺咽了下,“走吧?”
程霁原出來打圓場,“走吧小意,先去做完你的采訪,有什麽問題後面一個個解決,反正拍定了不是嗎?”
虞寶意沒認真跟左菱置氣,左菱同理。
工作中,有觀念上的摩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一個堅持先讓勝意拿出作品,站穩腳跟,一個堅持她成立勝意的初心,就是要自由拍自己想拍的東西。
她換了套衣服,又補了個妝。
為了有個自然明媚的采光,虞寶意租下大樓裏偏高一層閑置的會客室,先一步坐到中間,等工作人員把各式各樣的機器搬好,調整光線、錄音、畫面等等。
虞寶意一直低着頭熟悉自己的稿件。
在程霁原坐到她對面,同時所有鏡頭都對準這側時,她無知無覺,門口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不屬于這裏,至少不屬于大部分人穿衣風格都偏寬松休閑的場合裏的男人。
微原和勝意兩邊的人尚在磨合階段,臉都未認得齊全,自然而然地以為,霍邵澎是對方的員工。
相隔一臺臺高低錯落的攝影機器望去,左菱分明覺得,那男人的輪廓與棱角,比這些冷冰冰的機器還要明刻與清晰。
她明明第一次見這個人,連宋青可雇人拍下的照片,也沒将此人的面貌拍清楚。
不知怎地就肯定,他就是那天晚上接走虞寶意的男人。
他不屬于這裏,不止着裝。
可唯一與此地有所聯結的,大概是他專注凝望着的人。
霍邵澎站在門口,房間裏離虞寶意最遠的地方,沒有再進一步。
同時,也是她望向鏡頭時,眼神觸及不到的視野盲區。
他不想打攪她。
沐着晚夏盛大的天光,她身後的天空澄澈得無一絲瑕疵,說着本是他這種為人不齒且卑鄙的強盜資本家最為不屑的話……
他突然感受到一種渺小的,以前從未感受過的力量。
再渺小,哪怕螳臂當車,也是一份力量。
虞寶意頻繁提到匠人精神,從匠心到人心……
諸如此類的,因南城那個雙方僵持住的山區古鎮改造項目,他聽得厭煩了的話,從她口中講出,便莫名有讓人深思的自覺。
“我們會以一種特有的形式,向大家展示匠人、匠心、匠魂在這個時代的可貴。
希望有機會能與屏幕前的各位,産生也許不屬于這個快節奏時代的情感共鳴,一起出發吧。
”
“很完美。
”程霁原沒什麽可挑剔的,“再補幾個鏡頭就OK了。
”
十分鐘過去,虞寶意向窩在會客室裏的工作人員鞠了幾個躬,嘴裏不忘招呼:“大家辛苦了,明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