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
虞寶意下意識收回手,可上面觸目驚心的傷口瞞不過緩緩走來那位老人的眼睛。
“邊度來嘅小朋友,來探我,仲要帶一身傷?(哪裏來的小朋友,來探望我,還要帶一身傷)”
霍禮文雖拄拐,可走路身姿挺拔不見佝偻,眼睛如棋盤上定生死的那顆黑棋,叫人從骨子裏生怯。
拄的那根杖通身漆黑,杖頭雕刻的獅子看上去已有年歲,不再發亮,卻因經年累月與主人掌心體溫的互融而變得更有質感。
“爺爺。
”霍邵澎跳過了霍禮文出現時問的第一個問題,直接介紹道,“她姓虞,叫寶意。
”
“虞?”霍禮文在管家的攙扶下,落座到兩人側邊的雙人沙發上,“婉青誇過他們家工藝,啓裕卻說比下有餘罷了。
我倒挺喜歡旬星這個名字,起得用心。
”
其實霍邵澎的父親霍啓裕這句評價沒錯。
旬星的切割與鑲嵌工藝在業內的确出色,但能在港做到有一定規模,離不開這些掌握頂級資源富人們的幫襯,所以關知荷才要處處周旋,小心得罪。
虞寶意萬萬想不到這位老人知道,乃至記得旬星。
她站起身,“爺爺好,我叫寶意。
”
“不用拘謹。
”霍禮文把拐杖交給管家,“坐下吧,怎麽弄成這樣?”
虞寶意把前因後果說完,傭人也端上來三杯熱茶和三份擺盤好的水果,剛好給了她一個結束的臺階。
霍禮文關注到餘光一直留心着虞寶意的長孫,沉聲提醒:“阿邵,這麽遠的路,沒有讓女孩子一個人開車過來的道理。
”
“我的錯。
”霍邵澎從善如流。
稱不上開脫,可虞寶意不想把問題不明不白歸咎到霍邵澎頭上,“不是,是我早上有事,所以才沒讓霍生過來接我。
”
“霍生?”霍禮文何等洞察幽微之人,一下就把問題症結挑出。
虞寶意一時也不知該怎麽解釋,能陪霍邵澎上來探望親人,嘴上卻叫着這個生疏的稱呼。
霍禮文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不打算就這個問題讓第一回上來的虞寶意不自在,要過手杖起身,“去準備晚飯吧,把Doctor.Hong叫過來,先把傷處理好。
”
不多時,一位醫生從外頭進來,熟稔地替她處理傷口,仔細叮囑這段時間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
虞寶意認真記下,管家突然從身後出現,用極妥帖的話語講道:“虞小姐,老爺和小霍生現在正在書房談事,距離晚餐還有半個小時,我帶你四處走走吧。
”
“不用不用。
”虞寶意笑着婉拒,“我正好和同事聊點事。
”
“你随意便好。
”
書房裏,霍禮文的手杖靠在牆角,老人擺弄着中式花幾上的盆栽,拿剪刀剪下一片葉子。
“沒必要和你爸爸争執,你來內地,正好省了我一些事。
”
“我知。
”
修剪掉部分枝蔓,霍禮文放下剪刀。
雖然外露的皮膚布滿自然的褶皺,無一不昭示了他的年齡,可挺拔的腰骨宛如一根直尺,完全不似這個時間段的老人。
“我教過你許多,但有句話還是要你反複記得。
”
霍禮文原先隻拿長後輩閑話家常的語氣和長孫交談,這句話過後,驀地多了些訓斥的意味,“人,要學會示弱。
你爸爸固步自封,以為還是十多年前和大陸血脈相連的關系,不知道這兒早就換了天地,做事從不收斂。
”
老人看向長孫,一雙眼睛,兩人如出一轍,深而難測。
“有些東西,不管當時讓的還是送的,如今,都要還回去了。
”
霍邵澎別無二話,依舊答了句“我知”。
點到即止,他們自是無需多言。
霍禮文喝了口桌上溫茶,杯底觸桌的輕叩聲伴着一句話同時出現:“個個小朋友呢?(那個小朋友呢)”
“目前還是朋友。
”
“确定人家願意把你當朋友?”霍禮文難得有興緻打趣長孫。
霍邵澎不顯山不露水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哪怕是爺孫,霍禮文也很難判斷出他此刻的想法,以及帶人上來見一面的目的何在。
“無所謂,日後陪奶奶解解悶。
”
提到自己夫人,霍禮文笑意變溫和許多,“我又不肯見外人,她啊,确實需要年輕人來解悶,不然就像現在這樣,一點不着家,她應該會喜歡那個小朋友的。
”
霍邵澎正是肯定這點,才把人帶上來。
“阿邵,我從不幹涉你的私人關系,霍家也不需要。
不過呢……”
霍禮文看了他一眼,終歸嘆出聲“罷了”。
“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我上世紀那套,肯定用不上了。
”
晚飯時,虞寶意發揮了跟着關知荷練就的一身本事,霍禮文早就被小輩們花樣百出的把戲哄過,也忍不住因她而會心一笑。
霍禮文剛看完她從手邊随意拿樣東西就變出的魔術,忍不住問:“小意,你從哪學來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