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鐘,随着一聲鑼響。
主持人模樣的男人踩着幾隻鐵皮箱搭成的簡易主席台,拿着一個大喇叭正式宣布投标環節結束。
“大家稍安勿躁,我們正在清點各個暗箱的投标。
大概需要半個小時。
我們已經為大家準備了休息區,有茶點和水果……”
人群熙熙攘攘的離開投标區。
顧為經看到了有幾輛警車跟着一輛藍黑色的防暴裝甲車開進了倉庫門前。
裝甲車車門打開,下來一夥穿着黑色制服的巡警。
這些人靠在車邊,聚成一團,懶洋洋的在那裡抽煙。
他們看上去不算精銳,但是皮帶上都是荷槍實彈的真家夥。
“等會兒會有大宗的現金交易,你也知道我們這的治安情況,沒警察壓場不安心。
”
大伯注意到顧為經的目光,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一副見過大場面的樣子:“每年的翡翠公盤才是大場面,那些東夏大陸和東夏港台地區來的珠寶商人,動辄是億萬富豪。
為了保證公盤的穩定和安全,甚至會有米格-29在頭上飛。
”
顧為經點點頭。
吳老闆的盤口是白道生意。
全場中的人,除了那個職場女性打扮的年輕女人外,更是沒有人願意多看那張《雷雨天的老教堂》一眼。
按理,搶劫也搶不到他頭上。
“二位有沒有看上眼的東西。
你們家顧童祥眼光還是蠻刁鑽的。
顧氏書畫廊在本地也算得上是大買賣。
怎麼樣?能不能把标王吃下。
”
吳老闆此時又不知道是從哪裡冒了出來。
他嘴上叼着根燃燒到一半的香煙,在一邊吞雲吐霧。
“我就在雜項區投了一标。
”
顧為經手中攥着入場的時候領到的69号号碼牌,目光掃向一邊的雜項區前的白闆。
不少工作人員正在清點雜項區的号碼箱。
過一會兒每個展台的投标金額都清點好之後,中标号碼就會寫在那個白闆之上。
“雜項區,呵,那就是小孩子的過家家的玩意。
”
得知顧為經沒有抱上豪哥的大腿,吳老闆的姿态一下子就高了許多,連一聲小顧先生也不叫了,一副指點晚輩的态度:“做生意的沒點魄力怎麼行。
”
大伯也是苦笑:“标王……《雪中的山》要一萬美元以上的起拍價,這也太貴了。
”
“話不能這麼說,貴有貴的道理。
印象派作品這幾年價格确實水漲船高。
前段時間,微軟創始人保羅·艾倫的私人藏品專場總共賣出了十六億美元,其中幾張印象派的作品,就占據了交易額的30%。
”
吳老闆風輕雲淡的吐了口煙圈,“嫌貴可以像你侄子一樣去雜項區嘛,那裡伱随便花個一兩千美元都可以包場了。
”
“幾千美元包場送往垃圾堆?”
大伯搖搖頭:“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您這雜項區可夠雜的,怎麼連可口可樂的瓶子都有。
”
“也許有傻子就好這口呢。
”旁邊有生意人笑着插嘴。
空氣中頓時彌漫着快活的氣息。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的時間,号碼箱裡所有的投标都被清點完成。
主持人開始拿着一個小的記事本,念每一個展台的中标号碼。
“恭喜,06号先生,以27001美元的價格,購買得本場書畫公盤标王《雪中的山》。
”
随着大喇叭中傳出中标者的号碼,人群當中立刻響起一陣稀疏的禮貌掌聲。
顧為經發現,買家并不屬于他熟悉的幾家仰光本地頭面畫廊的任何一家。
竟然是那個遞給自己衛生紙,号稱——甯吃仙桃一口,不買爛桃一筐的保溫杯大爺。
這個陌生大爺似乎真的蠻有實力的,能吃下了整場公盤的标王,怪不得一副收藏家高手作派。
“東夏來度假的有錢老頭,據說是做建材生意的,愛好收藏,這段時間在緬甸買了不少好翡翠。
”
吳老闆瞄了一眼那位保溫杯大爺,解釋了一句:“真是過江龍。
”
“也恭喜吳老闆發财。
”
大伯望向了那位大爺一眼。
收藏家比他們畫廊出錢高是正常的。
收藏家隻需要考慮購買的作品他們喜不喜歡,就算想要投資升值,往往也是以十年為單位的長期持有。
而畫廊則是做生意的。
大伯估摸,這幅畫如果遇到中意的買家或許能賣個三萬美元左右,至少還有百分之十以上的利潤空間。
但你必須要考慮多久能夠把畫賣出去。
在一張畫上長期壓個幾萬美元,很可能會讓店鋪的資金鍊吃不消。
公盤的開标還在繼續。
伯伯總共投了兩次标,中了一次,另外一幅版畫差了350美元被另外一家畫廊買下。
而那幅之前被顧為經看到過的Lv.6等級的印象派油畫。
也被老大爺以2700美元的價格拿下。
老大爺雖然沒能看出顧為經之前那幅《老教堂》的名堂,但在普通人中的眼力确實不差。
要不是顧為經曾經鑒賞過《煎餅磨坊的舞會》,連他差點都要和那張作品失之交臂。
他沒有耐心等待着主持人一個人一個人的念,自己率先轉悠到了一邊的雜項區的白闆處。
主展台的每一個中标者和中标金額,都會被主持人用大喇叭念給全場的人群聽。
每當有人中标,大家都會鼓一次掌,這既是出于禮貌,也是為了滿足中标者的虛榮心。
雜項區就沒有這麼多講究,自己看就完事了。
此時已經有人開始将挨個的中标号牌用磁鐵貼在了白闆上,顧為經競拍的是159号展台。
預料之中,情理之中,展台的中标者正是自己手中的69号。
他走去收費台。
“雜項區159号展台,69号買家……報價2500美元?”
顧為經立刻遞過了自己的裝錢的信封和手中的号牌。
收費的小哥像是看傻子一樣注視着顧為經良久。
他反複用驗鈔機确認這一沓美元不是假鈔票之後,才遞給顧為經一個收費的憑條。
在拿到憑條的這一刻,159号展台上所有的物品的正式所有權全部都轉移到了顧為經身上。
他的心中有一大塊石頭重重落了地。
顧為經準備悄悄的去把畫取走的時候,意外還是發生了。
“你們這場公盤有黑幕吧!69号是誰?”
随着一個女人憤怒的聲音在場中響起,會場内原本安靜而平穩的秩序,頓時被打斷。
所有人都好奇的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小姐,你亂說話是要負責任的。
”
吳老闆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看着白闆邊站着的女人,語氣中隐含着怒氣。
他開這種場子,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人指責有黑幕。
“我……”
打扮的像是一個職場女性的女Ol自知在急切間她說話有些不合适。
然而,旁邊不遠處就有警察,她本人也是政府的雇員,所以女人并不畏懼吳老闆。
“我想查一下标,這應該是我的權利。
”
她擡起頭,直視着場中望過來的衆人。
“159号展台,我的投标金額是300美元,我想知道誰的中标金額比我更高。
我懷疑你們工作出了錯誤。
”
女人找到那張大師要的油畫之後,基本上一直都在圍繞着159号展台轉悠。
這期間隻有那個學生模樣的小孩表現出了展台事物的興趣。
其他人連在這個展台前面前停留的意思都沒有。
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因為不想再出幺蛾子,她甚至狠下心來特地投了足足三百美元做為投标金額。
難道還有比自己更高的數字麼?
“你投了300美元?”
吳老闆看了一眼不遠處的159号展台上的畫筒和廢燭台。
這些破銅爛鐵要是再沒有人買,他都準備當成建築垃圾給清理掉了。
吳老闆立刻就不生氣了。
如今連外國遊客都不好騙了,願意花三百美元買這些東西,這樣的冤大頭可不多見。
“小姐,這可是從大文豪酒店的流出來的物品,搞不好是著名作家當年用過的物件。
有人出的價格高一點也是尋常。
”
吳老闆嘴上這麼說,他心中卻真的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小弟忙中出錯了。
難道還有比三百美元更冤的冤大頭?
“把中标表拿過來,和投标箱拿過來,查一下中标的金額。
”
吳老闆吩咐了一句。
沒想到那個負責清點雜項區投标箱的小弟立刻就說話了。
“老闆,不用查了,中标的就是69号。
2500美元是整個雜項區所有展台最高的出價,我清點的時候印象深刻,絕對沒有錯。
”
“2500美元?你确定?不是緬甸币?”
職場女人張大了嘴。
她立刻想起了那個學生模樣的男孩,掃視着身後的人群。
随着那句話說出來,人群中也像是被潑進去一盆開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的沸騰起來。
“這投标的是誰啊?”
“開玩笑吧,2500美元,不會有二傻子真的把展台上标語當真了吧。
”
“不是,就是真的是毛姆用過的筆,也不值得這個價錢。
”
吳老闆也被這個數字驚到了。
“安靜!”
他是個生意人,願意出高價買垃圾的人,對于他來說,自然是越多越好。
小胡子現在隻是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遇上搗亂亂報價的人。
應該不會。
能參加書畫公盤的都是緬甸本地藝術圈裡有頭有臉的人物,普通遊客想要進門的話需要交二十萬緬甸币的門票錢。
這錢相當于是保證金。
如果購買了物品,二十萬緬甸币相當于一百美元,可以從中抵扣。
沒買物品,正常情況下離開的時候可以再退給你。
吳老闆跳上了鐵皮箱子,親自從主持人手中拿來擴音喇叭:“恭喜69号先生,以2500美元的價格,獲得了159号展台上所有物品的所有權。
69号先生是哪位?讓我們恭喜這位文藝愛好者。
”
人群中再次鼓起了掌,隻是掌聲中夾雜着陣陣意味不名的嗤笑聲。
“唉……”
顧為經無奈的舉起了手。
他原本沒有想把買畫這件事鬧的衆人皆知。
自己不在乎這些人的嘲笑,莫奈、梵高、高更……這些大畫家的作品誰沒受過大家的嘲笑。
誰是大師,誰是小醜,時間會成為明證。
問題是麻煩——自己的伯伯知道他花了兩千五百美元來買畫,定然會來管教自己。
果然,當顧為經在衆目睽睽之下,舉起手準備領取159号展台上的展品的時候。
伯伯混雜着不可置信和憤怒的聲音立刻從台下響了起來。
“顧為經!你他媽的瘋了,2500美元,就要買這堆破爛回家?”
伯伯他這次參加書畫公盤總共也就從家中支了三千美元,一幅他專研了一上午的精品木版畫,就是因為少了幾百美元才沒拍到。
沒想到侄子那裡還有2500美元,而對方竟然用這麼大一筆錢買了一堆破爛。
“爺爺批給了我錢,讓我自己自由選擇,我發現了一張很不錯的印象派畫作,我覺得值這個錢。
”
顧為經耐着心解釋了一句。
“很不錯的畫?你憑什麼說是很不錯的畫,畫框上是簽着莫奈還是他媽的梵高。
”
伯伯急了,轉過頭對着吳老闆說道:“吳老闆,小孩子不懂事,這幅畫不要了,我們要退款。
”
“顧先生,這話您說的就沒意思了。
您也是行裡的老人,我們這種生意講究的就是買定離手,都買了哪有說不要就不要的道理。
這樣以後誰還敢和你們家做買賣。
”
吳老闆用一個軟釘子就輕易的把伯伯頂了回去。
之前那幅《翠鳥鳴竹》圖,他不占理。
顧家的老爺子是個眼光毒辣的行家,把那幅畫的問題和缺點說的一絲不差,就像是親眼見過畫家作畫一般。
就這樣,吳老闆還是看在近日聽說顧童祥的孫子被仰光的大亨豪哥看上,才不情不願的退的錢。
他現在坦坦當當的開的書畫公盤,那顧家冤種孫子也是白紙黑字的投的标。
這種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事,哪有讓對方在吞回去的道理。
至于說他在标簽上寫的什麼可能是毛姆用過的鋼筆什麼的——拜托,他是個商人,難道他要在自己的貨物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