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的夜空,眼眸空洞,“禍國之身,咎由自取,以庶人之禮,葬了吧。
……我本該死在那個時候,永遠不再醒來,才對啊。
”
“我聽不懂,雲娘,你在說什麽,”肖珏慌亂無措,跪在她面前,擡袖給她擦淚,可是怎麽擦,也擦不盡。
于是他隻能放棄,陪着她,呆呆地落下淚來。
一片雪白,落在他的眉梢。
槐山也種滿了槐樹,開滿了槐花,每每她趁着花開時節,至行宮獨自飲酒,槐花落下,便像一場無止無境的大雪。
她飲着飲着,不小心睡過去,這時赭蘇就會蹑手蹑腳地走過來,小心地在她身上蓋上一件薄毯。
天氣很暖,赭蘇本來可以不做這些,但她待她,從來都是無比盡心。
雲意姿想到自己。
她從來就很少得到,不知父母何人,沒有兄弟姊妹撐腰。
很乖很乖地長大,從不争搶,從不浮躁。
很多道理,沒有人教她,是她自己慢慢地想清楚,琢磨透。
旁人待她不好,能忘的就忘了。
旁人待她好,她是記十分的。
所以她很拼命地在汲取那些溫暖,也想保護那些給予她溫暖的人,可是現在,她好像做錯了。
大錯特錯。
她看見素折的時候,才明白,早在接住她的那一瞬間,素折的脊柱便全斷裂,哪怕是華佗再世,也難以挽救。
雲意姿呆呆地癱坐在地,她重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留在王宮,面對這樣一個結果麽。
肖珏紅着眼眶,要來握她的手。
“滾,”雲意姿将手縮回,淡淡地說:
“你給我滾。
”
肖珏渾身一顫,臉上的神情僵硬起來,他上身靠近,虛虛地圈籠住雲意姿:
“別趕我走,”
他環住她的腦袋,擁入懷中,悶聲:“雲娘,你打我罵我,怎麽都好,千萬別趕我走。
”
雲意姿一口咬在他的肩上,直到嘗出血腥味,肖珏強忍疼痛,撫着她的後背,笨拙生澀地安慰着,雲意姿忽然松口,再一次狠狠地将他推開,搖晃着往遠處走去,逐漸遠離,遙不可及,好像随時都會化成雲煙,離他而去。
肖珏眸中點漆一般,晦澀難明,卻見她身影晃了晃,摔倒在地,他一個激靈,匆忙上前查看,卻見女子緊閉着雙目,顯然是暈了過去。
肖珏用盡全力才忍住了,沒有彎下身将她抱起來。
雙手緊握成拳,淡聲道:
“把她帶下去,好生看管。
”
胥宰點頭,肖珏的眸色變冷,轉過身,高聲號令道:
“其餘人等,随我前去捉拿反賊。
”
“是!”
“虞執,”少年薄唇微張,一字一句森冷吐出,“我要他的命。
”
菁華門下,火把漸次亮起。
段衍聯合河安伯的軍隊,布下天羅地網,反臣亂黨早已無處可逃。
隐秘牆根處,幕僚深深垂下了頭,如同一隻敗家之犬:
“主子,事敗了。
”
他一彎膝,跪在了地上,擡起頭時,仍有野心在眼中跳動:“主子快從側門離去,那兒有我們接應的人,我來為您斷後!整整七年的謀劃,絕不能功虧一篑!主子,我等都相信,隻要您活着,就還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虞執靠坐在牆角,肩頭血流如注。
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隻淡淡望向天邊,那輪被烏雲擋住的月:
“華生,你可還記得,七年前,欽天監的預言。
”
幕僚沉沉點頭,“帝星黯,北女興。
将有女主百國,名雙疊,代天下。
”
虞執涼薄一笑,“知道這個預言的,大多數都死了。
先王為了這個預言,殺了許多人,其中不乏無辜之輩。
”說着說着,他露出回憶之色,“明明,她察覺到了這一切,入京那一年,拒不受封,交還虎符,解甲歸田,卻還是沒有敵過,帝王的猜疑之心啊。
周洲……死在什麽時候?”
虞執笑了笑,華生無法形容那樣的笑意,明明再平靜冷淡不過,卻似有種深沉的情感,蘊藏其中,“好像,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下午。
我正在府中,讀她留下的那本兵書。
那麽多年過去,她那一手字,還是那麽不堪入目。
總是讓本侯不禁想問,那個書呆子驸馬究竟有沒有好好教她。
”
聽到此處,華生再也忍不住,悲切道:
“侯爺,周洲長公主……她已死了七年了!”
“請您放下吧!”
虞執看着他,緩慢地擺了擺手。
“你走吧。
”
“随便去哪裏,給我報仇也好,做你自己的事也罷。
總之,走得越遠越好。
”
華生咬牙,“屬下……”
“去吧!”虞執聲冷如石,“這是軍令,不得違抗。
”
“噠噠”馬蹄之聲傳來,這是圍剿叛軍的軍隊,正漸漸将此處包圍。
“……是。
”華生終究是點了頭,抱拳告別。
回頭,男人緩緩站起,筆直的身形如同一把利劍。
“我知道,她還在,”大手按上胸口,虞執勾起嘴角,笑意幽幽:
“女主百國,呵呵……可笑……”
越嘉憐說,他的造反是一個笑話。
是啊,這場戲徹頭徹尾,又何嘗不是一場笑話。
虞執攤開手心,一抹月光凝聚。
周洲,你看,我也沒能贏。
我們都輸了。
羽箭,密密麻麻如同螞蝗般飛射而來。
華生被人往後硬拽,宮門阖上的霎那,看到這一幕的他肝膽俱裂:
“侯爺——”
虞執戎馬一生,功勳無數。
臨了卻作亂臣賊子,污名加身,對此,他并無可辯。
大抵這樣的結局才是最好的,他心中分外平靜,平靜地迎接即将到來的一切。
他曉得成王敗寇的道理,他輸了,而贏的,仍然是肖氏王族。
大概,這就是命吧。
多年以後的史書上,留下有關他的那麽一筆。
大顯十四年暮春,虞侯虞執,被圍困于菁華門下,萬箭穿心。
隻唯一不同于,那短短冰冷三兩句——此時此刻,漫天吹落了白色的槐花。
一片,兩片,落在了他的掌心,
融不化,握不住。
“下雪了啊……”玄衣男人的身上插滿羽箭,如一隻古怪的烏鴉,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鮮血争先恐後,慢慢地浸透了地面。
他睜着眼,眸光渙散。
恍惚中,好像回到了長隗坡。
也是這樣一個,白茫茫的雪天。
有一個女子,她輕輕地笑着,跳着,哼着歌兒。
那一個愛穿紅袍的少年将軍,
他的心上人。
向他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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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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