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國宴(5)
七竅流血、氣絕身亡。
分明就是被人下了劇毒!王炀之臉上沒了一貫的淡泊清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嚴厲的冷肅,眼底隐隐壓着什麽。
仵作驗過屍首,确認佟荷指尖沾有毒物,醫官檢查了宴席上的玄酒飯菜,均無異樣。
待那周嬷嬷拾來,先前被佟荷随意扔棄的羊脂玉貔貅,醫官觀察片刻,用銀針挑起上邊一層薄如蟬翼一般的東西,駭然道:
“竟是‘醉生夢死’!”
見衆人茫然,他解釋道,“這是從南疆傳入的一種奇毒,遇水不溶,遇酒才化,哪怕是一點點酒氣,都能将此毒完全溶解。
一旦被吸收進入體內,即刻腸穿肚爛而死,無藥可解、神仙難救!”
如此可怕的劇毒!
在場人臉色一陣青白,婦人們更是踉跄幾步,拉着夫君兄長,不過片刻便紛紛向王司徒告辭離去了。
頓時整個大堂,隻剩新婦的娘家人,與王炀之關系親近的同僚,還有王氏族中的數位親眷,方才還熱鬧若街市,一下子走了那麽多人,難免顯得蕭條凄涼。
雲意姿卻是恍然大悟,難怪,方才佟荷幾乎将手上皮膚都洗破了,仍然中毒死去。
她還以為,那貔貅不過是障眼法,沒想到,越嘉夢竟然如此粗暴直接。
有人慨然出聲:“天子腳下,作出這般惡行,何其明目張膽,何其猖狂恣睢!”
說話的乃是張廷尉,執掌司法緝捕之事,向王炀之拱了拱手,義憤填膺道,“司徒大人,吾這就進宮,向王上請旨,即刻将嫌犯捉拿歸案,定要給您一個交代!”
***
越嘉夢平靜地坐在了聽閣中。
她想起昨夜,聽聞姐姐瘋了一般酗酒,不僅在府中摔砸物品,還打殺了好幾個侍婢,她顧不得還要陪虞夫人去觀星樓聽曲,拿上銀鞭,匆匆趕到大宗姬府。
卻見她那好姐姐披頭散發,臉龐被淚痕覆蓋,美豔大損,一雙紅腫的眼似核桃,一靠近就是酒氣熏天。
不禁又心疼又氣惱,出口便是嘲諷:
“姐姐這是幹什麽。
他不娶那個佟氏,也會娶旁人,不是李氏、便是謝氏!大把大把的女子任他挑選。
”
“不,不,”越嘉憐趴在杌子之上,眉毛抽搐,手指痙攣,宛如一個廢人,“他怎麽可以娶旁人呢?”
見她如此痛苦,越嘉夢氣急,“姐姐,何苦這般糟踐自己?”一時口不擇言:
“他不娶旁人,難道還會娶你嗎?!”話音剛落,臉上便湧出後悔之色。
“你也覺得?你也覺得是嗎?”越嘉憐爬了起來,冷冷地看了越嘉夢一眼,便又抓起酒壺往口中灌,灌得太急,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區區一個媵人!咳咳!她憑什麽?憑什麽?又為什麽要答應,為什麽啊……”
越嘉夢沖上前去,抱住了她:
“姐姐!你冷靜一些。
”
“不,我不能忍受!他不是說不會娶妻麽?”越嘉憐瘋狂地掙紮着,咬牙切齒,“他不是永遠不會娶妻的麽?!他騙我!騙我!”
假如一個人朝思暮想着一樣東西,而那樣東西異常昂貴,尋常人誰也不可能要得起,那個人便覺得,遠遠看着已是足夠。
然而突然有一天,就要有人得到了!甚至不費吹灰之力,甚至根本不能與之相配!
豈不令她抓心撓肝,恨之入骨?
越嘉憐哀哀地哭泣着,越嘉夢整顆心都揪了起來,想到之前那個姓聶的,不過挨了一下王炀之的衣角,姐姐便一度記恨,甚至令人對她……
姐姐對那王炀之的偏執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從前,越嘉夢是盡力想要助她,站在那人身邊的,可如今看着姐姐瘋魔的模樣,越嘉夢卻恨不得沖出去,将他給殺了!
“我出不去,我出不去,”越嘉憐捂着臉,喃喃着,陰狠的語氣從指尖洩出,“絕不能。
我一定不能讓別的女人站在他身邊,沒有人可以,沒有人配得上他!他不可以屬于任何人,他隻能幹幹淨淨的!”
越嘉夢摟住了她,“我明白了。
”
任她顫抖地咬住肩膀,有血流淌下來。
越嘉夢忍着疼痛,低聲說:
“隻要是姐姐的心願,我都會完成。
”
所以,她才會動用父親藏在府中的秘藥——‘醉生夢死’,殺死了那個人的新婦。
她不懼即将到來的任何懲罰,隻要姐姐能重展笑顏,她什麽都願意做。
忽有喧嚣之聲傳來,越嘉夢眯起眼睛,從昏暗的室內往外看,卻見那大步走來的,分明是一個女子的身影。
越嘉夢驚愕不已,“姐姐……?”
她霍地站起,宛如一個犯錯被當場逮住的頑童,一臉局促與不安。
此時的越嘉憐已是一副清醒之狀,她走到越嘉夢面前,擡手就是一個耳光。
“你知不知道,你闖下大禍!”
越嘉夢耳中嗡嗡作響,淚水“唰”地滾落下來。
她嘴唇顫抖地看着她,“姐姐……”
越嘉憐忽然把她摟住,将少女的腦袋緊緊按在懷中。
“記住,此事與你無關。
”
她沉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