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的手從衣袖上拂開,認真道:“方才桂姬還留給公子一句話,公子可知,都說了什麽。
”
虞子覓的屍體已被王上所派的人拖了下去,隻留原地一灘血跡,不斷有宮人端水走進,進行灑掃。
那匕首是貴重之物,由樊如春奉還歸來,呈到了肖珏手中,又匆匆退下。
肖珏并沒有靠近虞子覓,自然是不知曉她都說了什麽的,他也渾不在意:
“許是什麽詛咒之語吧?”用胥宰遞上的帕子擦拭刀身,本來已經被樊如春處理得很是幹淨,他卻好像上面沾着什麽髒東西,反反複複地擦拭,連刀柄上凹陷的紋路都不放過。
他冷笑反問,“難道還能是祝福不成?”
雲意姿淡淡地說:
“她說,希望公子能贏。
”
肖珏擡起臉,臉色有些詭異:“贏?什麽贏?為什麽希望我贏?”
當然是在未來那一場奪嫡的拉鋸戰中啊,看來桂姬的心中并不是沒有怨恨的,這也許……是那個一輩子逆來順受的女人最後的反抗。
隻是,這反抗也如此綿軟、毫無力道,僅僅是一個渺小的祈願。
然而,這祈願終會實現。
想到此處,雲意姿鄭重其事地對肖珏說:
“我也相信公子能贏。
”
她恢複了一貫的柔和,對他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半點不差,肖珏愣神,端詳她好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評價了一句“善變”。
“嗯?”
肖珏立刻低頭去擦匕首,裝作沒有聽見,刀身被他擦得光可鑒人,一點污點都見不到,這才心滿意足,重新收回鞘中,挂在腰間。
肖珏想起什麽,說:
“剛剛那個問題你為什麽不回答。
”
來了,秋後算賬。
他說的是桂姬問的那一句——你對他呢?
到底是嬌縱多年的寵妃,哪怕表面一派賢良,卻是被寵得從骨子裏就大逆不道,竟敢當衆拿公子珏作比王上。
雲意姿想着別的事,與少年沉默對望。
“我以為我不回答公子也能明白。
”
肖珏立刻:“……我不明白。
”
雲意姿輕輕一笑,眼尾一勾:“當真麽?”
肖珏咳了一聲,拒絕回答。
怎麽一到這種問題總是抛來抛去,好吧,他就當是她臉皮薄,羞澀難言。
這麽一想,他心情大好。
卻聽雲意姿沉吟道:
“也許,虞子覓是憎恨她的兄長的。
”
“怎麽說?”
雲意姿指着虞子覓曾躺過的地方,“她是厭惡純白之色的,所以用血将自己染紅。
她說宮裏冷漠,她不喜歡,其實她知道,宮外也好不到哪裏去,所以她留了下來,甘心地做着棋子、任人擺弄。
”
“那朵白花一直被她攥在手心,沒有沾染半點血腥塵埃,定然對她意義非凡。
”
不知為何,雲意姿說起虞子覓,仿佛是看着前世的影子,不知不覺便難以停下:
“依照她在觀星樓的反應,那個珠兒,應該是陪了她很久的婢女。
”
“珠兒死了,她的陪伴便沒了。
于是她選擇犧牲最後的價值,換取解脫……”
“你說的,”肖珏難得露出糊塗神色,狐疑道:“我怎麽聽不懂。
你好像很了解她?”
雲意姿微微一愕。
她搖了搖頭,“素昧平生,談何了解。
”
不過是同病相憐。
比起雲意姿來,也許桂姬要更可憐吧,一生囚困,為人傀儡。
好歹前世在最後,她能夠支配自己的生命與結局。
桂姬卻不能。
“那你為何要說這一番話?”
雲意姿嘆了口氣,由衷地說:
“我覺得……她很是可憐。
”
肖珏冷嗤,心想可憐什麽,自作孽不可活。
他看着雲意姿情真意切的臉龐,唉,她可真是個菩薩心腸,對一個素昧平生之人也能生出憐憫之情,不禁好奇,像雲娘這般的女子,是不是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呢?
——卻肯為了他殺人。
那種決絕他從未在旁人的身上見過。
“公子不明白麽?”雲意姿垂眼,“也許就像她說的,如果有一個拼盡全力都想保護的人……大概就能懂那種心情吧。
”
赭蘇啊。
就像赭蘇一樣。
“你有?”
“我有,”雲意姿微微一笑,似看他,又似未看他。
肖珏凝重地望着她的眼睛,忽然也露出笑容。
她真是的,總是這樣向他表露心跡。
胥宰不寒而栗,剛剛死了一個人,為什麽他們兩個還能談笑風生。
念及有錯在身,不敢說話,乖覺地做着打掃。
雲意姿回以微笑,轉過身時,驟然冰冷。
她看着外邊沉沉夜色,想起桂姬最後的瞑目之前,那含淚的哽咽無聲——
“求你,替我跟王上說一句,對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