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月珰(8)
肖珏被桂姬死死地摁在枕上,脖子鎖在她的手中,逐漸收緊,目眦欲裂卻發不出聲音,呼吸越來越困難,手指痙攣着去摳、去扯。
桂姬卻是掐得很緊,十根手指下了死力,面上顯出詭異的青白色,原本恬靜秀美的眉頭糾結在一處,整個人看上去扭曲而歹毒。
肖珏逐漸透不過氣,面色愈發地慘白,他眼中怔怔地映着女人的臉,原來不論是怎樣的容貌,猙獰起來都是如此的醜惡。
思緒仿佛回到混亂的雨夜,漆黑的身影隔着鐵栅欄一寸一寸地逼近,渾身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道,他拼命地蜷縮,還是無法逃開那令人作嘔的氣味,雙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身體,恨不得從這個狹窄的牢籠裏消失。
雷雨夜的電光閃過,照亮那人斯文秀氣的眉眼,曾經令他孺慕向往的臉上,一瞬間陰冷至極——
“你這小雜種,肮髒的東西。
”
“為何她都死了,你還活在世上。
”
一下子分不清虛幻與現實,肖珏感覺整個身體都不是他的了,魂魄離開軀殼而出,冰冷地俯瞰這個陰詭狡詐的世間。
脖子上的勁道忽然一松。
新鮮空氣大量地湧入鼻腔,肖珏暈沉黑暗的視線逐漸明朗起來,清晰地現出一雙幹淨的眼睛,淡棕色瞳仁盛滿了他的面容。
嘴唇在動,她在說些什麽?
他聽不清,聽不清啊。
就像是瞬間回魂,肖珏一個震顫地挺身而起,倚在床頭大口大口地呼吸,将她伸過來攙扶的手死死抓住,不肯放開半分。
他喉嚨劇痛,口腔泛起了血腥味兒,彎身在床邊咳出鮮紅的血,一灘猩紅在痰盂裏格外刺目。
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圈青紫色的掐痕格外明顯,他咳得眼睛通紅,方才被雲意姿拉開的桂姬卻再一次不管不顧地沖了上來。
雲意姿下意識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住,桂姬又尖又長的指甲抓過,隔着衣衫抓破皮肉,她細細地痛哼了一聲,卻将肖珏抱得死緊。
肖珏被她護在懷中,後腦便是她的手心,觸感柔軟而溫暖,雲意姿輕輕地吸氣,在那鋪天蓋地的尖叫與咒罵聲中,她貼在他耳邊的聲音,是唯一的清醒:
“公子,別怕,我會護住你。
”
明明是那麽瘦弱的身軀,卻緊緊地将他護着,不讓旁人傷他分毫……有什麽從他的眼角墜下,肖珏臉色茫然地擡着眼睛,隻能看見她潔白的耳垂。
他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氣。
及時出現的鸩衛将瘋狂,甚至有些癫狂的女人從将二人身邊拉開,惡狠狠地掼摔到了地上。
兩名鸩衛拿着刀劍,将她圍住,桂姬摔得極重,半天都難以爬起,索性也不再費力氣,癱在地上吃吃地笑了起來。
胥宰被那猶如指甲刮窗的笑聲刺.激得頭皮發麻,看見肖珏伏在女子肩頭的那副神情,心裏重重一沉,仿佛是三年前的場景重現,玉雪可愛的小公子被虔公救回來那幾天,便是這樣的表情,不哭不鬧,安靜得可怕。
他對不起死去的靈懷夫人的囑托。
整個人被巨大的愧疚感淹沒,聲音都喑啞下來:
“公子……屬下無能。
”
肖珏聽到這一聲兒,才擡起了頭,眼神逐漸聚焦。
他看着地上跪着的胥宰,仿佛極平靜又仿佛極失望,慢慢地又将目光投向那些鸩衛,以及被鸩衛用劍指着的女人,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雲娘。
心裏一瞬間響起兩個字,仿佛才感受到自己正陷于她溫暖的懷抱之中。
雲意姿輕輕地拍打他的背,笨拙地安撫着。
柔緩的聲音傳入耳中,劇烈跳動的心髒仿佛也重回寧靜。
隻有她能夠讓他安心。
她永遠都是那麽平和,那麽柔善,這樣的雲娘一定能救他,隻有她能救他,就像那一天一樣。
肖珏突然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擺,牙齒難以自制地打顫,驚慌失措地一疊聲喊:
“雲娘,雲娘,”
“怎麽了?”被他這幾聲吓到,雲意姿連忙松開他。
“你看看我,看着我好不好,”像受了重傷的幼獸,瀕死一般,不住地小聲嗚咽,“好疼,我好疼啊。
”
他說的不僅僅是喉嚨上的疼痛,更是心髒的疼,疼到整個人動彈不得,如同浸泡在冰水中那樣僵冷,整個人都在慌亂地打着擺子。
猶如再一次溺水,怎麽掙紮也無濟于事。
什麽都不可以相信,什麽人都該死!
淪陷于可怕的噩夢之中,少年眼角發紅卻是愈發茫然,怔怔地看着她,縱使是心腸冷硬如雲意姿,也忍不住被這副可憐到了極點的表情勾起恻隐之心,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我在,”
她靠近,很近很近對他說:
“沒事了,公子。
”
猶如一槌定音,他不再顫抖,呼吸也逐漸地輕緩起來。
雲意姿扭過頭,看向那始作俑者。
以胥宰為首,鸩衛們統統拔出劍對着地上的女人,臉色戒備。
桂姬的頭發散了,戴着的白花也狼狽地墜落在一旁,猶如被人輕易地舍棄。
白裙鋪滿地面,露出腳上一雙紅色的繡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