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們姐弟三個狼吞虎咽吃完飯,老爸又和袁老師聊了一會,這才收拾碗筷,念念不舍回去了。
下午三節課,我幾乎都在想麻塘灣,到底有什麼東西讓我牽腸挂肚?好在無論我怎麼走神,對于袁老師的任何提問,都能對答如流,倒也沒有破壞留在她心目中的好印象。
臨近放學時,我突然想了起來。
周先生!
麻塘灣的周先生,在我前世的記憶中,是咱們向陽縣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周先生具體叫什麼名字,我不清楚。
因為前世沒和他打過交道,有關周先生的事迹,都是從老輩人嘴裡聽來的。
那是個大有學問的人,首都人民大學的高材生,大革命前系n省省委黨校的黨史教授。
在我的前世,也就是二零零零年以後,教授才逐漸變得不大值錢的。
至于在一九七六年,那絕對是大知識分子。
想想看,連大學生都是他的弟子呢。
大革命期間,周先生被下放回家務農。
可憐他一個教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産隊的農活哪裡在行?他身體不好,脾氣又硬,不肯低頭,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原先大隊幹部還可憐他,見他是個文化人,給他派了個記工分的輕松活。
誰知他還不領情,大隊幹部更加不待見他,由得他自生自滅。
整日吃了上頓沒下頓,穿得也是破破爛爛,哪裡有半點城裡人的樣子?簡直就跟叫花子差不多。
大家稱呼他周先生的時候,也是戲谑的成分多于尊敬。
大革命結束,周先生平反恢複工作,不久之後,便擔任了省委黨校的副校長,享受正廳局級待遇。
這還罷了,大革命前他教的許多學生都恢複了工作,成為各地縣的領導幹部。
我們向陽縣的縣委書記,就是他的學生。
可是在一九七六年,又有誰能預料,周癫子(客氣的人當面稱呼周先生,背後撇撇嘴叫聲周癫子)竟然還會鹹魚翻生,跑回省城去當大官呢?早知道的話,當然要好好巴結人家一下了。
這個“早知道”很關鍵,碰巧我就是“早知道”的人。
真是早知三天事,富貴萬萬年。
這麼大一個寶藏就擺在眼前,要我忍得住不去發掘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盡管等到我成年時,周先生差不多也該退休了。
可是搭上這麼一條線,總是有些好處的罷?具體有什麼好處現在還不好說,總之多一個朋友絕對要比多一個敵人好。
被結識周先生的美好前景激勵着,我一手拉着二姐一手拉着三姐,蹦蹦跳跳回到家中。
一見到老爸,我突然又意識到一個難題——怎麼跟他說呢?
主動去結識周癫子,總得有一個理由。
難不成我跟老爸說,這個周癫子很快就會時來運轉,要回省城做大官,再不結識,就要過這村沒那店了?這麼說純粹就是找死,不被老爸當成神經病才怪。
前世看了不少穿越小說,可還沒見過一個穿越者敢于将“穿越”二字宣之于口。
“葉子、小嫣、小俊,來爸爸考考你!”
老爸笑眯眯地招呼我們姐弟三個。
嘿嘿,在前世的記憶中,老爸這個神态很熟悉。
我小的時候,他每次回家都要來這麼一招。
大都是考考加減法之類的,偶爾也會考考生字。
沒想到重生之後,以四十歲的年齡,居然還要陪老爸玩這種遊戲。
我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
不過既然這種“考試”能讓老爸快樂,做兒子的又何樂而不為呢。
“離離原上草……”
老爸開口念道。
嗯?怎麼要考唐詩?我不過才上小學一年級,難道以前老爸教過這首詩?或許教過吧,關于上輩子幼時的記憶實在太久遠,不可能記得那麼清楚。
“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
我接着老爸,一口氣念完。
然後就看到老爸還有二姐(柳葉),三姐(柳嫣)以十分怪異的眼神盯着我,仿佛不相信似的。
壞了。
我突然意識到,老爸這是在考二姐呢。
她上五年級,學過這首詩。
看樣子以後開口前要多留個心眼,不然一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
“小俊,你學過這首詩?”
老爸有些疑惑地問。
我抓抓腦袋,情急智生,笑道:“聽二姐讀過。
”
這個解釋倒是勉強可以蒙混得過去。
老爸高興了,掏出幾顆糖果,笑眯眯地說:“聽二姐讀過就能記住,很不錯呢。
獎你一顆糖。
”
這也是老爸一貫的招數,每次回家,都會買幾顆糖,分給我們姐弟。
那時節的糖果,花樣甚少,和水果糖有些類似,不過沒有水果的味道,就是一個糖塊,包着一層花花綠綠的糖紙,俗稱“紙包糖”。
農村的小孩,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幾回。
我接過糖果,高高興興放到嘴裡,還真甜。
老爸見我們姐弟開心的樣子,眼睛裡滿是慈愛。
吃着這種前世已經起碼有十多年沒嘗過的紙包糖,我突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