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群人擠來擠去,鞋子都飛出來了幾隻。
“莫要再打了,莫要再打了!”
這時突然有人奔來急急報:
“裴大人這會兒正在臨水亭,聽到動靜,已經往這邊過來了……”
聽到裴台熠的名号。
這幾人方瞬間住手,開始有些後怕。
“什麼?”
“他,他怎麼在?”
裴台熠在陳家點的那把火這才剛燒滅,餘威正盛。
他們這幫官家子弟每日在外頭胡混歸家,在堂下聽家中父母念經似的念叨的,口中都是裴台熠的名頭:
“陳家那事兒咱們可有牽連?”
“跟陳家的書信可都燒了?”
“萬萬不可讓那九幽司抓住了馬腳!”
“可憐陳家上下幾十口人……裴狗這把刀真是夠狠。
”
……
父母這些震懾性話語還在耳畔回蕩。
就要見到裴台熠本尊。
剛剛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口中高喊父輩功勳為自己臉上貼金的孩子們。
各個面如菜色,腿如篩糠。
裴阮也臉慘白一片,手中一面桃粉帕子快要被她挍爛了,咬着唇說:“大堂兄不是從不管後院事的麼,怎麼這回鬧到他跟前去了?”
“這回真是趕巧,”家仆也戰戰兢兢地抹着額前的汗珠,“裴大人今日從宮裡回得早,就在臨水亭下棋。
臨水亭離這兒就隔了幾盞芭蕉樹,一鬧就全聽到了。
”
這邊話音未落,就見堂前長廊盡頭,那道黑曜石般的身影,已經在衆人簇擁之間往這邊過來。
“今兒倒熱鬧。
”一名小厮搭起簾,裴台熠款步入内。
面上戴着青銅獸紋面具,黝黑鐵面背後,是一雙更為幽深漆黑的眼眸。
他說話的聲帶着絲戲谑的調笑,但傳入耳中卻叫人不寒而栗。
府上年齡稍長的家仆趁機開口打打圓場,道:“是幾位小少爺在鬧着玩呢。
”
幾個小輩全都低着頭,堂上寂靜無聲。
裴阮怕裴台熠懲罰,小聲哭了起來,可又怕他心硬,連哭都不敢哭得太大聲,在嗓子裡可憐兮兮的啜泣出幾聲來。
甯窈站在一群孩子裡,也被氣氛感染,雙手雙腳仿佛被束縛住,心砰砰直跳。
她還是不敢看裴台熠的那張面具,低垂着頭。
裴台熠坐下後,先是讓李薔、閻關山等幾位不姓裴的回去。
閻關山想開口對甯窈說句什麼。
若他不打裴遠,其實局面不一定有現在這麼難看。
但最後他什麼也沒說話,隻輕輕歎了口氣,帶着人告辭了。
等屋裡隻剩裴家小輩在跪着,裴台熠一不問怎麼回事兒,二不發火降罰,而是拾起新奉來的茶,略略呷了一口
裴台熠不動聲色地品茶,那群孩子更是滿頭大汗。
反正是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還不如就讓這刀子快些降下呢。
過了須臾,裴台熠茶終于喝完了,又開口問小厮幾樁家事,“老太太近日可喝藥了?”
“近日天涼,老太太夜裡受了寒,藥量比往日又多了一倍。
”
就這麼将這群孩子晾了将近一炷香,裴台熠方才起身,道:“都别跪着了,礙眼得很。
也都老大不小了,僅做些丢人的事。
打個架都像在扯頭花,男子漢大丈夫的,要打就去軍營裡打,那兒有的是蠻子給你們打。
行了,所有人,一人抄一遍資治通鑒滾蛋。
”
裴台熠放下話,幾個孩子長松一口氣,幸好是抄書不是挨闆子。
裴朝大着膽子,開口道:“甯窈妹妹也要抄麼?這不關她的事。
她是挨欺負的。
”
裴台熠斂着的眼眸便掃了過來。
幾個少女都在抹眼淚,唯獨甯窈是安安靜靜的。
她隻是在他面前垂着頭,澄明的眼睛眼底幹燥無塵。
而她周圍,繞了一群蒼蠅似的狂蜂浪蝶。
“所有人。
”裴台熠看向裴朝,反問:“她在所有人裡面嗎?”
“在……”裴朝隻得應下,不敢再多言。
裴台熠旋身出去,幾個少年少女悻悻然地松了口氣,各自回去。
至于抄書?
那是能躲就躲。
他們父母都安排了書童,抄書這般的苦活,直接扔給書童就是了。
甯窈沒書童,也沒叫别人代自己受過的習慣,便自己拿筆默默抄。
“甯窈妹妹,”裴朝說,“隻能辛苦你了。
”
“我抄得很快的,”甯窈說。
“我那大堂兄……”裴朝說:“哎,他脾氣太大了,真沒人敢莫逆他……”
“我知道的,”甯窈甜甜地說:“謝謝剛剛二表哥幫我說話。
”
“我也沒幫上你什麼。
”裴朝說。
“你寫完就先回去吧。
”甯窈說:“我再抄一會兒。
”
裴朝猶豫了半晌,春闱将近,他正忙着讀書,今日過來救火,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他心裡也一直記挂着。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
“二表哥再見。
”
裴朝一走,屋裡便沒餘什麼人了。
甯窈又獨自抄了一會兒。
“喵嗚……”
這時一隻金燦燦的肉團子跳上了桌。
“诶!阿寅!”甯窈欣喜地抱住“小貓”,又摟又親,“以後别亂跑呀,會被他們抓住的。
”
還有人跟在“小貓”身後。
緊随“小貓”其後的,便是“裴吉”。
沒等甯窈反應過來,裴台熠已經将她手中的筆拿了過去,替她抄了起來。
甯窈怔怔,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怎麼來啦?”
裴台熠沒說話,隻是手中的筆遊走不停。
他親手罰的。
又親手幫她抄。
這算個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