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關系。
”察覺到母親情緒的轉變,顧不上自己的心事,封言舟趕忙出聲安慰道,“你想聽什麽?媽媽,我講給你。
”
陪着母親坐了會兒,封言舟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自己在戰隊裏訓練時候的日常。
楊沛花躺在輪椅上,閉着眼睛聽着,偶爾應兩句、問兩句,最後總結道:“你和小舒關系最好,對嗎?”
“是嗎?”封言舟愣了下,下意識反問。
“剛剛聽你,總是提到他的名字。
”楊沛花說,“上次他和我聊天,我聽着,他也很喜歡你。
總是誇你。
”
封言舟垂下眸,摳了摳手:“……是嗎。
”
“要和他好好相處,粥粥,”說着,楊沛花睜開眼睛,看着面前自己那半垂着腦袋乖巧的孩子,手又攀上封言舟手背,拍拍,“媽媽不一定能陪你很久了。
所以媽媽希望你能交到幾個,能陪你終身的朋友。
”
“怎麽能這麽說!”封言舟一下子擡起頭來,反抓住母親的手,“你要陪我很久很久,媽媽,我現在賺錢了,有很多錢可以給你治病。
隻要好好配合治療,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
他說着,卻想起面診被醫生單獨留下時,從醫生嘴裏聽到冷冰冰的“不樂觀”三個字。
眉心又巴巴地擰緊了,他想要掃開自己心頭陰霾,于是拿“不樂觀”的後半句,“加大力度治療需要更多費用”來安慰自己。
至少花了錢還可以治,不是治不了。
封言舟又重複了一遍:“你一定可以好起來的。
”
房間裏陷入一時的寂靜。
母親沒有說話,隻是歪頭看向窗外去了。
下颚與脖頸連接的地方被單薄的皮囊撐出清晰的骨架,或粗或細,如同形容枯槁的樹枝,張牙舞爪戳出去。
實話來說,她的病态其實已非一頂紅色針織帽、寬大厚實的衣物,以及強顏歡笑能夠粉飾太平的了。
在這場與病魔全副武裝死磕到底的鬥争裏,她已經将自己全部的氣數耗盡,魂靈都壓榨到幹癟,成為這冬天裏無數人踩踏過的塵土,骨髓連着渾身的經脈,一寸一寸針刺般錐心得疼。
楊沛花閉上眼睛,白紙似的嘴唇顫着,幾乎調動全部注意力,去感受自己手心裏握着的那隻年輕的手。
“粥粥。
”她閉着眼,很輕很輕地喚了一聲。
耳邊馬上傳來少年簡短而清晰的回應:“我在。
”
“粥粥,”楊沛花短短嘆出口氣,“媽媽想吃青菜雞蛋面。
”
“我馬上給你做。
”
封言舟牽着她的手從床上起身,最後捏了捏才松開,轉身走出去。
盯着兒子如今已長得寬闊的脊背,楊沛花看着看着,就濕了眼眶。
卻沒力氣哭出來。
*
基地的人都走光了。
送完隊友,又送走最操心他的偉哥,舒頌一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靠着偷偷囤下的泡面,渾渾噩噩度過了些時日。
天氣變得越來越冷。
終于在新的一年到來之前,上海下起了第一場雪。
舒頌一前一天晚上單排到很晚,直到列表裏好友的頭像都黑了才下線。
他一覺睡到中午,醒來時窗臺上已經堆積起一片薄薄的白。
偌大的基地隻剩他一個人。
關了卧室的暖氣,舒頌一抱起最近又長胖了些的悠米,套上厚厚的衣服,從樓上走到樓下,走進訓練室裏。
悠米很安靜地抱着舒頌一的手一直在舔。
直到舒頌一給他鏟了一把貓糧,又在貓糧上撒滿雞胸肉碎,他“喵”的一聲直接蹬着舒頌一的腿跳上桌子開飯。
被貓蹬過的那塊肉隐隐作痛,舒頌一揉了兩下,盯着悠米吃飯,餘光卻總是掃過自己旁邊那張空着的電競椅。
回想起隊裏放假那天,封言舟臨走前,來他房間吵的那一架。
他不知道封言舟已經醉到連話都聽不清的地步,畢竟當時“承認不讨厭”這類從未做過的事就足夠讓他心悸。
而在聽完少年的坦白後,又一時間調整不過情緒,下意識把人給驅逐門外。
那天之後,封言舟就再也沒在他的生活中出現過。
包括戰隊的群裏,朋友圈裏,和前來私聊他的隊友們的話裏。
舒頌一隻在遊戲的列表能看見封言舟今天是否有在線,什麽時間在線。
這期間,他給封言舟發過一次雙排申請。
但對方沒同意也沒拒絕,就這麽耗着,一直等到申請時間結束,窗口自動消失。
這種把事情搞砸了的心情,讓他不由得又想起封言舟剛來TVG報道的那天。
因為悠米的走失導緻心情不好,他也是這樣的,把分明是很期待的一個見面搞砸。
聽他說一些直白的真心話,就這麽難嗎?
舒頌一也想問自己。
好像是挺難的。
他不知道該怎麽正确表達內心的真實想法。
一碗貓糧很快吃完,悠米舔舔爪子,滿足地蹲坐在桌上洗了會兒臉,便悠然跳下桌喝水去了。
舒頌一捏緊發涼的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記打開訓練室裏的暖氣。
他起身。
手機卻在這時,突然尖銳地響起來。
舒頌一往空調控制闆處走的腳步一頓。
他回頭,手伸向放置手機的桌面,把電話接起。
又因為不想讓冰冷的機身貼着耳朵,打開免提。
偉哥急匆匆的話音炮火般從聽筒裏直直沖到臉前。
“舒頌一,起床沒?”
“你現在立刻馬上穿衣服出門,掘地三尺,也要把封言舟給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