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谷崎一郎還是岩崎家力推來參加此次交流會的文學大家。
聽到他的名字,莫迪亞諾神色古怪,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眼,然後尴尬的點頭,和他握了握手。
谷崎一郎能明顯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排斥和不屑,好歹還有“天下第一”的自尊,便也是簡單點了點頭以作回應。
一群大佬入座之後,東大文學部部長竹内治發表了簡短的開場白,然後便是吉川弘之和莫迪亞諾兩位校長緻詞。
緻詞環節結束,兩所頂尖大學的交流團代表便相繼登台發表起各自對北川秀新書的看法。
東大這邊主要講的是《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巴黎大學說的則是《追憶似水年華》。
聽說北川老師還在法國連載起了新書,東大學子們一個個十分好奇,早在今天來參加交流會前,就把《追憶似水年華》給看完了。
這是一本毋庸置疑的好書。
而北川老師在同時寫兩部書的情況下,竟然還能首尾兼顧,把它們的質量保持的如此之高。
在東大學子們心裡,其實北川秀和谷崎一郎的“天下第一”之争已經有了答案。
同樣抽空看了《追憶似水年華》的竹内治也很震驚,前幾天和加藤周一一起去找了北川秀,兩人雖說都是力挺北川秀,但也不敢說他能穩赢谷崎一郎。
如今看來兩個人根本不是一個段位的對手啊!
看到今天的文學交流會已經徹底演變成學子們對北川秀的誇耀會,結合法國那邊的交流團對北川秀的推崇之情,還有剛才莫迪亞諾提到的《追憶似水年華》在法國的火爆銷售情況。
竹内治已經看到今天的交流會細則以新聞傳遍日本時,全國民衆會有多麼震驚了!
他偷偷看了眼被莫名其妙邀請過來當嘉賓,像是吃了死老鼠般難受的谷崎一郎,心中忽然有點莫名的哀傷。
兩邊大學的文學交流團聊的很開心。
畢竟大家都是真心吹捧北川老師,一看是自己人,起初的劍拔弩張氛圍頓時煙消雲散。
圍觀的記者團本以為會有一場東西方的文學辯論大賽,現在看,好像根本就是一場專門為北川老師準備的吹捧會嘛!
同樣受邀而來的森哲太郎也想看一些拳拳到肉的場景,發現交流會氣氛平和後,他有些失望,今天北川老師還有事沒到場,要不就現在離場得了?
他這麼想着,剛站起身來,卻陡然聽到竹内治說了一句“歡迎谷崎一郎老師點評北川老師的新書”。
森哲太郎的屁股沒有繼續離開闆凳,而是重新坐了回來。
其他昏昏欲睡的記者們也嗅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全部屏氣凝神,好奇看向台上。
身為日本文壇名義上的第一人。
在北川秀不能出現的情況下,面對來自巴黎大學的交流團,谷崎一郎自然是唯一那個能作為己方代表點評《追憶似水年華》和《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人。
但衆所周知,兩人和兩家出版社的擂台戰還沒結束。
讓人點評死對頭的書,而且是在大家都誇贊和認可的情況下,這怎麼看怎麼奇怪。
所有人的視線齊齊看向谷崎一郎。
記者們也紛紛舉起手裡的相機,準備記錄下這曆史性的一刻。
“我”谷崎一郎來到這兒,站在這裡後,終于明白了背後資本财團的用意。
不久前,三菱财團他們還在為《新潮》怒刷銷量,希望谷崎一郎能抗住北川秀的攻勢。
而當得知北川秀在法國的爆火,得知他竟然是在同時寫着兩部書與谷崎一郎争鋒,得知他求婚之餘抽空寫完了《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後。
北川秀書裡那些冷酷無情的資本家們,果斷調轉了矛頭,把籌碼紛紛從谷崎一郎身上抖落。
他們确實願意為了自身的利益,為了守舊派的穩固,為了日本文壇的秩序,燒足夠多的錢,讓新潮社與河出書房死戰。
但那前提是,這是一場旗鼓相當的對決。
得知這些新的信息後,誰還會認為谷崎一郎是北川秀旗鼓相當的對手呢?
連他自己都沒法相信!
資本願意豪賭,但資本不蠢。
明知是0%勝率的比賽,他們也會果斷撤資,及時止損。
而谷崎一郎,必然會是他們推出台面的犧牲品。
隻是這個現世報,谷崎一郎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這麼突兀,這麼離譜。
無數聚光燈閃爍。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對北川秀,對這兩本書,也是對他們的那場“天下第一”之争的最後評價。
“我我覺得,《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和《追憶似水年華》,确.确實是非常優秀的好書.”
說出這句話後,谷崎一郎感覺渾身忽然輕飄飄的。
好像最近身上壓着的重擔全部消散了。
有一種莫名的解脫感。
也許在不停絞盡腦汁寫着《癡人愛欲》,思考着該怎麼戰勝一個不可能戰勝的敵人時,他就已經看到了這個結果。
隻是這個結果來的很突然,很迅猛。
谷崎一郎話音一落,全場鴉雀無聲。
連東大和巴黎大學的學生們,也感受到了日本文壇深處發出的那一絲莫名的悸動。
“谷崎老師!”
打破短暫沉寂的是森哲太郎。
他高舉右手,以記者的身份突然站起,然後問出了一句憋在心裡許久,也是無數人心底的疑惑,
“請問,今時今日,您覺得究竟誰才是日本文壇的‘天下第一’?”
一個多月前,谷崎一郎已經被提問過類似的問題。
他的回答也很簡單。
“我!”
而同樣的問題,北川秀的答案截然相反。
他所要做的就是那些小事,僅此而已。
此時此刻。
那一個字,宛如千斤之重,如鲠在喉,讓谷崎一郎怎麼都無法說出口。
他能同時寫兩本高質量的純文學嗎?
他能寫的那麼快嗎?
他能在法國獲得如此多的擁簇和赫赫威名嗎?
“.”
沉默,沉默,沉默。
長久的沉默後,谷崎一郎終于吐出了那最苦澀的一個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