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從周玹大氅上揪下來的墨狐毛,也頓時四散飄落。
羞惱之下,常清念深深埋首在周玹肩上,假裝自己沒聽見這句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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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樂宮不久,便見錦音引着蕪娘從外面回來。
常清念放下繡繃起身相迎,扶蕪娘去榻上落座,這才問道:
“宓貴儀那邊如何了?”
蕪娘輕嘆一聲,搖頭道:
“娘娘走後,德妃又傳了幾位禦醫過來,在殿外一同幫着查驗,可卻并未發現令宓貴儀中毒之物。
”
宓貴儀殿中既查不出問題,莫非真是和悫妃那隻獅子貓有幹系?
常清念已多半确信此事是太後所為,便叮囑道:
“你隻管安心醫治宓貴儀便是,餘下的無需擔憂。
”
蕪娘點頭,随即又道:“宓貴儀這病來得離奇,我想着也該替娘娘把個脈,瞧瞧有無不妥。
”
見蕪娘同自己想到了一處去,常清念忙遞出手腕道:
“我也正有此意。
”
蕪娘四指虛搭常清念腕間,診罷左手,又換右手來摸了摸。
“娘娘近來應是有在用藥溫養,身子較上回更有起色了些。
”蕪娘微笑道。
“都是皇上命禦醫開的方子。
”常清念臉頰微紅,喃喃道。
蕪娘雖瞧不見常清念的模樣,但她聽覺十分敏銳。
聽得常清念聲音微微變調,蕪娘了然常清念羞赧,便不再說下去,隻笑道:
“我摸着娘娘應是癸水将至,這兩日切莫貪涼。
”
常清念聞言,隻道自己竟又險些忘記日子。
思及周玹本還說晚上來陪她,常清念忙感激道:
“我知道了,多謝蕪娘。
”
見常清念玉體康健,蕪娘真心實意地為她歡喜。
而後想起近日之事,唇角不由慢慢放平,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
察覺蕪娘不對勁,常清念開口問道:
“蕪娘,你怎麽了?”
蕪娘雖早知後宮險惡,但今日方才算是親身體會。
此時話到嘴邊,不禁猶豫萬分。
擔心這事說出來,會不會更給常清念添麻煩?
禁不住常清念一再催促,蕪娘終于緩緩說道:
“娘娘,即便此番不曾進宮,我也确有一事急于告知。
”
“殿中并無外人,蕪娘你但說無妨。
”
常清念心中微微提起,隐約覺着蕪娘欲言之事非同小可。
蕪娘傾身越過炕桌,壓低聲音同常清念說道:
“近來這一陣子,京中又有不少花樓女子被老鸨暗中送走。
除卻一個熟識水性的江南姑娘,餘下的都沒有回來。
而據那逃回來的姑娘說,她們這次去的地方,應當是一艘頗大的畫舫。
”
“畫舫?”
常清念黛眉颦蹙,想起秋夕那日出宮,周玹曾帶她去玉帶河邊放燈,當時好似是有不少遊船畫舫經過。
“是在玉帶河上嗎?”常清念追問道。
“我也猜是如此。
”蕪娘點頭,接着道:“那姑娘摸過來往客人的衣料,感覺應當都是一些達官貴人。
她還曾偶然聽到,有人在言辭間提及‘王爺’。
”
如今尚在京中的王爺,除卻被太後以孝為名保下的禮王,還能有誰?
常清念呼吸微滞,一顆心卻怦怦直跳。
直覺有個秘密近在咫尺,正等着她上前窺探。
留意到蕪娘說的是“摸過衣料”,常清念望向蕪娘,吞吞吐吐地問道:
“這回被帶去的又是……”
見常清念顧忌自己,不敢将那兩個字說出口,蕪娘輕聲接上道:
“盲妓。
”
常清念心中一沉,斂眸暗嘆。
豢養盲妓,正是近些年來京中私底下盛興的龌龊事。
一則是物以稀為貴。
盲女的噱頭,總能引得些富家子弟想嘗嘗新鮮。
二則本朝禁止官員狎妓。
盲妓瞧不見客人是誰,便能教那些好酒色淫樂的官員隐藏身份,不怕回頭被人告發。
同樣還有些道貌岸然的虛僞僧道,将她們美其名曰“聖娼”。
可世上哪來那麽多貌美盲女?
多半是老鸨指使龜奴,專挑窮苦人家有姿色的姑娘下手,養至十來歲時再刺瞎雙眼,從此便教她們成了盲妓。
見蕪娘沉默,常清念連忙去握她的手,可這種事旁人也無從安慰,隻能靠她自己振作着走出來。
好半晌,蕪娘伸手覆上常清念,牽起唇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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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放心,我早便沒事了。
”
“隻是娘娘,這些姑娘平素雖常被招去府邸或是宴上,但此番扣留在畫舫許久不歸,我覺着很是反常。
”蕪娘憂道。
常清念聽罷,也甚為贊同蕪娘所言,覺得這裏面肯定有蹊跷。
“大行皇後過世後,她們還常被招去大臣府邸嗎?”常清念忽然問道。
國孝期間犯禁,這些官員可不止要丢了烏紗帽,怕是連自個兒腦袋都保不住。
“皇後喪期他們倒的确收斂許多,上月被帶走的那些姑娘,甚至有些都還是清倌人。
眼見調教出的新姑娘剛能接客,卻正好撞上國孝,老鸨差點以為要折本兒,沒成想來了個不怕死的大主顧……”
蕪娘說着說着,仿佛也意識到什麽,不由止住話頭,陡然驚出一身冷汗。
總得先有性命,而後才能談得上享樂。
那人寧願冒着殺頭的風險,都要做出這等事,會隻是圖些風流快活嗎?
“大臣們隻要登船,便能如常與盲妓作樂。
一旦出事,上頭還有人出面擔着。
”
指尖緩緩敲打桌案,常清念冷笑一聲,諷道:
“禮王可真是想了個邀買朝臣的好法子。
”
掩人耳目的畫舫,不被放歸的盲妓,暗中相會的禮王和朝臣……
如此種種錯雜交彙,常清念心頭頓時浮現出兩個觸目驚心的血字:
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