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罷。
”
周玹聞言,俊眉幾不可察地蹙了蹙,卻到底沒有駁皇後的面子,默許了皇後所言。
皇後本意是想借此敲打常清念,提醒她之所以能進宮,不過是沾了有個皇後嫡姐的光,莫要妄想能取而代之。
卻不想,這聲“姐夫”,可是正中常清念下懷。
常清念眸中盈着軟光,順勢欠身行禮,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姐夫。
”
一似花絮沾濕,纏入湫沼,不知是勾惹了誰的心腸。
常清念垂首斂目,雙手交疊攏在身前,仿佛是個恭敬拘謹的姿态。
心中卻暗自體會着周玹的目光,幽邃又隐秘地落在她身上。
感受到周玹的凝睇,常清念克制地微微擡眸,同這位曾與自己翻雲覆雨的九五之尊相視一眼。
四目相對,暧昧悄然洇開。
一個波瀾不驚,一個溫軟含怯,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卻又像是什麽都已心照不宣。
喉中忽然有些澀,周玹眼眸晦暗,不禁又想起那個竹婆娑,雨飄搖的春寒夜。
青皇觀中檀爐傾倒,跳珠入牗。
他亦如當下這般,望進那雙春情恣生的杏眸。
隻是那時更添了許多,恰如他曾用指尖撩撥起女子濕漉漉的鬓發,也曾俯身吻過那對兒薄如蟬翼的蝴蝶骨。
潮濕豔靡的漆榻間,雪山酥潤,櫻紅點點。
柳眉桃臉兒,活色生香。
周玹喉結暗滾,略微颔首,算是應下。
可他自問有愧,是無論如何也喚不出那聲“小姨”的,便隻帶着三分客套問道:
“女冠入宮也有兩三日了罷,在宮中可還住得習慣?”
“回陛下的話,承蒙長姐關照,臣女在宮中一切都好。
”
常清念淺笑福身,望進皇後眼裏,滿含深意地說道:
“如今能時常陪伴長姐身側,一敘姐妹之情,臣女心中倒是比從前在道觀時還更安定些。
”
常清念着重咬了咬“姐妹之情”,又刻意提了一句“道觀”,果見皇後笑容有些勉強。
常清念卻是笑意更深,不就是惡心人麽,好像誰不會似的。
皇後在宮中需要族女幫襯,可和她一母同胞的三小姐才将将十歲,實在太過年幼。
雖說親姊妹都未必能一條心,但也總比個養在外頭的庶女強。
當初好不容易将常清念掃地出門,此時卻又要迎她回來,常夫人母女怕是恨得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
在周玹看不見的角度,皇後遞給常清念一個警告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妹妹不是還要往內道場去送經文嗎?”
“夜色漸深,妹妹還是快去快回罷,莫要耽擱得太晚。
”
皇後親昵地挽住周玹的手臂,朝常清念下了逐客令。
瞧清楚皇後的舉動,常清念心中不由暗自發笑。
眼下皇後對她千防萬防,殊不知盡是白費力氣。
常清婉引以為傲的皇帝夫君,早已是她常清念的入幕之賓。
“是,臣女告退。
”
常清念溫順地福身,目光落在帝後交握的手上,神情有剎那黯然。
雖是轉瞬即逝,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已然足矣。
周玹眉心微動,好似無意般抽走了手臂,轉而從宮人手中接過青瓷碗。
退下前,常清念瞧見周玹從榻邊起身,為了方便喂皇後喝藥,隻落座在榻前的繡墩兒上。
皇後隐隐覺得哪裏反常,可瞧見周玹的神情溫和專注,一如往昔。
便不再疑神疑鬼,隻垂眸咽下遞到唇邊的藥湯。
常清念轉身步出椒房殿,眸中重歸死寂,唇角卻若有似無地勾了勾。
-
耳房門檻後頭,常皇後的陪嫁嬷嬷一手叉着腰,朝常清念離去的背影努了努嘴,對小宮女說道:
“你不是好奇嗎?瞧罷,那位就是我們府上的二小姐。
”
小宮女頓時跟過來,抻頭張望了兩眼。
她平日裏隻在外殿灑掃,還不曾見過這常二小姐。
隻見常清念頭頂蓮花、衣袂翩然,通身氣派竟跟那畫像上的元君真人似的。
小宮女頓時心生好感,想到宮人們年歲漸長後,也可求了恩典出宮去道觀清修,便不禁向往地問道:
“趙嬷嬷,二小姐如此神韻不凡,不知是在道觀修行多久了?”
趙嬷嬷撮着牙花子,眯起眼數了一數,随口道:
“約莫有十一……十二年罷。
”
小宮女不由愣住,随即失驚道:
“可這二小姐瞧着,不也就十來歲?”
皇後娘娘如今剛過桃李之年,常女冠既是皇後的妹妹,頂多也才十八九罷?
趙嬷嬷像是想起什麽可怖之事,心虛地挪開眼,嘴裏含混道:
“念姐兒打小身子骨就弱,偏生六歲時姨娘得病死了。
夫人托人替念姐兒看了八字,說她是雙華蓋入命,天生有道緣——”
“夫人慈悲,特地送她去道觀躲災解厄來着。
”
說着說着,趙嬷嬷仿佛從往事中緩過來一些,神情又變得倨傲起來。
若非夫人送她去道觀裏過清淨日子,哪裏有如今這飛上枝頭的機會?二小姐合該感恩戴德才是。
至于蘭姨娘,那是她該死,怨不得旁人……
“真有這麽靈驗?”
小宮女隻顧着瞧常清念去了,沒留意趙嬷嬷語氣不對,仍興緻盎然地追問道:
“嬷嬷,這‘華蓋’到底是個什麽罕物兒?”
今夜起了風,便覺身上涼飕飕的。
趙嬷嬷不願再提起那些陳芝麻爛谷子,不耐煩地扭身回房,斥道:
“嗐,高門大戶裏講究多了,你個小丫頭片子問東問西的作甚?”
小宮女縮了縮脖子,隻好将到了嘴邊的話頭咽了下去
——也不知皇上會不會留下常女冠?
常清念帶着貼身婢女走在宮道上,對周圍默默投來的打量熟視無睹,她知道衆人在私底下猜測紛紛。
可常清念并不多憂慮什麽,她铤而走險給皇帝下金風露,便是篤定周玹不會占了她的身子後,又對她置之不理。
隻是眼下名分未定,那些探知的目光到底惹人心煩。
常清念特意在夜裏出門,便是想盡量躲避是非。
“常女冠留步。
”
懶洋洋的嗓音透着股妩媚,驟然在常清念身後響起。
常清念駐足轉身,隻見從朱牆拐角後轉出個仆婢簇擁的宮裝麗人。
早便料到會有這一遭,常清念神色未變,隻望着這位曾與她共行惡事的同謀,緩緩走到近前。
還未等對面宮人開口提醒,此前從未踏足皇宮的常清念,竟認得眼前人,已然兀自行禮道:
“臣女拜見岑貴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