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
九月三十。
私塾如期舉行月考。
窄小的屋子內坐了十二個學子,李夫子肅立于堂前,堂前是一塊大木闆子,木闆上用漿糊粘貼有二十四張印書紙,每張紙上寫有四道題,攏共九十六道題目。
每道題目皆取自《論語》和《大學》,考的形式為從《論語》和《大學》中擇選出一個句子,然後挖掉其中的三個字設空,讓學子們默寫出空白處的字。
這種帖經形式的考試在之前的科舉考試中為必出題,考察學子對經典的熟記程度,到大齊國,則不止滿足于對識記方面的要求,更加強調對經典的理解和運用,則以八股替代帖經。
雖說不考帖經,然而帖經卻是學寫八股的第一步,若把八股文比作高樓大廈,帖經則是地基,地基不穩,大廈必倒。
這一點,身為秀才的李夫子怎會不知?故而出了這些題目。
李珩沒有着急答題,先是簡單地将所有題目都浏覽了一遍,找出一眼便能答出的題目。
那些不能一眼便答出的題目,便是他記憶不夠深刻之處,李珩将這些題目記在腦子裏,等考完試後,再去複習鞏固,下次記憶變更深了。
考試畢竟是用來檢驗一段時間的學習成果的,因而李珩更注重的是他在這場考試中的所暴露的缺點在何處。
李珩這些時日每天都有花時間苦背《論語》和《大學》,且李夫子也沒有過分刁難他們,出的題目中規中矩,也不刁鑽。
謄抄的過程廢了些時間,因着他為了省錢,買的是劣質毛筆,故而毛筆吸墨不均勻,書寫時容易出現墨水深淺不一,線條粗細不勻的問題,所以李珩每每動筆都十分謹慎,然此種問題還是無法一一避免。
試後。
“珩娃娃,今日答得如何?”李大寶嘴唇幹燥得起皮,眼球遍布血絲,憔悴得跟個水裏蹦出來的索命鬼似的。
“尚可。
”
李珩回道,“所有題目都答了,正确有所保證,唯不足之處當就在卷面書寫處。
”
李珩從來就如這般,性子直率,無需過分謙虛,既是事實,便也直言,卻不會讓人覺得他自大,許是眼底那份不染淤泥的清澈叫人平白信服。
幹幹淨淨的孩子說的話也是坦白真誠的。
“算俺自讨無趣,俺是怎麽想到要問你這個小神童考得怎麽樣來着,一定是俺剛剛交卷時把腦子也給交上去了。
”李大寶顧自悲嘆道。
李潇的精神狀态也不佳,尤其是眼睛底下那腫起來的眼袋。
他交完卷子,發覺自個兒手都還在抖,渾身疲軟無力,似乎有頑童在扯他的眼皮子叫他立馬困覺。
見着李大寶頂着個黑眼圈,竟還這般生龍活虎,不禁道:“寶哥,你近些夜裏不是徹夜苦讀麽?怎會還有這般牛勁?”
李大寶抽了抽鼻子,“你也不悄悄俺是誰,村旮旯裏第一趕鴨手,牛的很!”
大寶哥的性子頗得李珩的歡喜,李珩抿唇笑道:“竟不知寶哥最近也這般勤學了。
”
李大寶一時羞紅了臉,“我,我……”找不出話來替自己辯解,看到李潇厚厚的眼袋,驚喜地擡了擡眉,“吼吼吼,還說我呢!你,就說你呢,潇小弟不也偷偷用功了。
”
李潇本就臉皮子薄,此刻被這麽一說便脹紅了臉,後看向李珩,“我這,我這還不是因為珩弟的緣故。
”
李珩無辜地眨了眨眼,“嗯?……我?……怎會如此?”
這一刻李珩也算是體會到,什麽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私塾內的其它學子本還在抱怨考試中,甫一聽到幾人的談話,便都将視線聚焦到李珩的身上。
李珩:“?!”
李大寶腦子反應慢,這才繞着九曲回腸的山灣兒回過神來,義正言辭道:“對,就是你。
”
“你就說,你昨夜可有挑燈夜讀。
”
李珩如是點頭,“是。
”
李大寶再問,李潇及其它學子,“你們爹娘可有誇珩娃娃挑燈夜讀?”
李潇瘋狂點頭,其它學子亦如此。
最後一問,“你們爹娘可有勒令你等挑燈苦讀?”
全場嘩然,桌子被捶得“哐當哐當”響。
李大寶宣布結案,神氣十足,帶着全班的怨言對李珩道:“三問定案,爾有何不服?”
李珩泰然自若,“我之讀書,此乃好事一樁;今汝輩亦随我之讀書,此乃好事成雙;汝之父母見汝之發奮讀書而喜,此乃好事成三。
是以,我不邀功,汝等反而加罪于我,此實乃汝之罪過也。
”
李珩說罷拿起桌上的水壺悠閑地抿了一口,與衆學子毛燥的模樣形成鮮明的對比。
李大寶:“甚麽文绉绉的話,能不能說人話?”
李潇自側面扯了扯李大寶的衣擺,弱弱道:“寶哥,我怎覺得珩弟說得很有道理。
”
私塾外,敞開一條縫隙的小門。
一個小男娃扒拉着門,樂津津道:“爹爹,那個哥哥好生厲害!”
挼着胡須的李夫子拿着書敲了敲小男娃的頭,眼裏滿是他那位得意書生,笑道:“都是些油嘴滑舌的把戲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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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鑒薄日,韌竹散清香【1】
村舍外,白雲山,仗秋風,荷竹歸。
經過幾個月的挑水砍柴,李珩終是補交了束脩,心情也是輕松愉快得很,自山上砍了竹子歸來,打算下廚做個竹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