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不知道我的苦處,沒有十全十美的日子。
”
季雲容聽完這話,聯想到她自己。
是啊,外人看她也會覺得她是無憂無慮的官家小姐,不會覺得她有什麽煩惱。
每個人都有難處,誰都沒辦法得到全部所求。
她如果想要擺脫家裏的掌控,就要狠狠心割舍下他們帶來的好。
季家人離開後,衛瑛思緒良久,寫了封信讓人送回京裏,然後坐在桌後發愣。
衛瑛以前看過的話本子,有的會寫到有情人散夥或者夫妻和離。
故事裏的女子往往都分文不取,隻身離開,以此凸顯人品貴重、情真意切。
衛瑛當時看了隻覺得太不值。
現下好像輪到她走這一步了。
她自個兒回家後吃穿用度是不愁的,所以也不需要拿謝凜的銀錢。
巧杏在一旁給衛瑛伺候筆墨,她原是這宅子裏的侍女,不是京中國公府裏的,所以并不清楚謝凜和衛瑛過去的事,但是今日她圍觀了全程,也知道這兩人好像不大好了。
見衛瑛寫完信就在那裏愣神,巧杏想不出旁的安慰人的法子,剛想問問衛瑛需不需要用些點心,下一瞬就聽見她說話。
衛瑛道:“去給我多取些額度大的銀票過來。
”
她自個兒不需要銀錢,但是她可以送給梁秋曳母女。
總之她才不要像話本子裏那樣,空着手走。
謝凜的私庫一向是由衛瑛随意取用的,巧杏很快取來厚厚一大疊銀票。
衛瑛把這些放進給梁秋曳準備好的書裏,等同她告別時帶給她。
收拾好這一切後,衛瑛望着窗外婆娑晃動的翠竹出神。
離開時還是滿目蔥翠,送別她的是朦胧氤氲的江南煙雨。
回了京裏,掀開一簾秋,接了片掉落在窗邊的黃葉。
才恍然意識到京中已然是秋天。
那個潮濕的夏天好像真的結束了。
衛瑛把酥脆的葉片在掌心揉碎,很快它們就順着風被刮走,散去。
垂眸時發現,腕上戴着的是對羊脂玉絞絲手镯。
他們第一次親吻時,謝凜在車廂裏給她戴上的那對。
“幫我收起來吧,找個我瞧不見的地方擱着。
”衛瑛面色平靜地褪下來,遞給一旁的蕊珠。
路上過了這些天,她已經想開了,也沒什麽可難堪的,又不是跟人好了一場以後日子就不過了。
回憶同镯子一樣,好好收起來就行。
蕊珠接過來應了,她今日已經抱着衛瑛哭了好幾回,現下眼皮還是紅的。
“老爺好像原先打算,讓您探親歸家後就相看郎君,”她邊放镯子,邊道:“後來出了事,隻對外說您還在外祖家,把相看的事先擱置下去。
”
衛瑛點點頭聽她繼續講。
“老爺派了好幾撥人去找,都沒有找到您,原以為……幸好我們姑娘福氣大。
”
眼瞅着她又要哭,衛瑛走上前去,同她抱在一處。
蕊珠說的話,衛瑛并感到不意外,這确實是父親的做派。
他心裏有親緣兒女,但是很少。
他心中揣着的,更多是他自個兒的仕途。
如果被人知道發妻留下的唯一一個女兒丢了,确實有損他的官聲。
好在衛瑛一向想得開,她不會心生怨念鑽牛角尖為難自己。
母親剛離開的時候,她也曾經期盼過父愛,但是現在已經過了那個時候了。
衛瑛覺得自個兒運氣已經很好,父親在吃穿用度上沒虧待她,她雖然遭了難但是又活了一次。
她不會對求不到的事物有執念。
衛瑛知道自己能有如今灑脫自在的性格,其實一部分原因是衛春生。
她的陪伴,填補了衛瑛幼年時的情感需求,衛春生來衛家的時候,蕊珠都還沒來。
衛春生……
衛瑛回家後還沒有見過她,因為下人講她病重昏睡了。
回來的路上,衛瑛想了很久二人見面的情形,質問、控訴、委屈交雜在一處。
她尚未把落水的原因告知家裏,甚至想過假裝失憶未記起,去吓衛春生。
但是唯獨沒想到她昏迷了。
風掠過,窗外枝頭空落落地晃動,京裏真涼。
*
衛瑛親手栽種的那株小苗在水流澆灌下抖了抖,謝凜放下手中澆水的竹瓢。
已經長得很高了,但是她離開了。
小苗旁邊,她下雨時踩出來的小坑,淺到幾乎看不見了。
謝凜感覺那個坑沒有消失,是被挪去了他心裏。
滿屋子都是她的影子。
他的枕頭上是她發絲間的甜香味。
淨手用的香塊被她捏成一個團。
打開衣櫥二人的衣裳還混在一處挂着,風格和顏色迥異,又無比和諧。
搖椅上倒扣着她看了一半的話本,誰都沒去合上。
旁邊小幾上擺着個攢盒,晃一晃裏頭的堅果就會響,謝凜想起遊船那晚,她給他剝堅果的樣子。
但是連日來都在下雨,盒中堅果已經返潮了,不再酥脆,他捏開一顆,入口隻嘗出來苦澀。
不知道京中有沒有打雷下雨,她會不會睡不着。
給她準備的禮物尚未來得及被發現。
她前些日子新做的裙子送來了,好幾件是帶着小絨球的。
甚至,他身上還有她指甲留下的劃痕。
蔣海在一旁猶豫着問道:“世子,您吩咐的秋千還紮嗎?”
這些天蔣海都沒敢問,因為自從衛瑛走了,謝凜就一直宿在衙署裏,直到今日才回來一趟。
以往在外面辦差,無論多晚他都要騎着馬趕回來。
蔣海知道秋千肯定是紮給衛娘子玩的,可現在……
謝凜斂着眸,情緒看起來像是沒什麽起伏:“紮,不在這。
讓人直接紮在京中,我院裏。
”
鹽務終于要接近尾聲。
她走了,他就去尋。
謝凜再次想起姑母說的話:別把她困在這同你做怨侶,好生送人回去,你們日後才能再相見。
再相見,這三個字支撐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