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番外大漠鈴
“叮鈴!叮鈴!”
隻聽兩聲鈴铛聲響起,猗猗并沒有回頭,她隻是釋然笑了笑,便由着身後的聶小小将牽絲鈴的細鏈勒在了喉嚨上。
“下輩子……不要再讓我遇見你……否則……我見你一次……便殺你一次……”聶小小說得咬牙切齒,眼淚不斷在眼眶中打轉。
她倏地收攏了細鏈,猗猗隻輕輕地掙紮了幾下,便合眼倒在了聶小小腳下。
金守疆沒有想到最後竟是聶小小下的手,他震驚地看着聶小小,隻見她幹脆地抹了一把眼角沁出的眼淚,看他的眼神之中皆是厭惡。
“金守疆,你滿意了麽?”聶小小當着全部人的面,探了一下猗猗的鼻息,“你最愛的小妾,被我這個正妻正法了。
”
金守疆捂着心口,錯愕道:“我也是被她騙了的!咳咳。
”
“你若不貪色,如何騙得了你?”聶小小冷笑嘲諷,“難不成還是她拿刀逼着你碰她的麽?嗯?”
“咳咳,我知道錯了。
”金守疆歉疚地啞聲道。
“呵。
”
聶小小沒有看他,隻是彎腰把猗猗背了起來。
金守疆大驚,“你……咳咳……這是做什麽?”
“金将軍是想對她的屍體挫骨揚灰麽?”聶小小冷冷地戳中了他的心思,“不想死的話,早些尋醫問藥,你我還可相看兩相厭幾年。
”
“你咒我死?咳咳。
”金守疆臉色鐵青。
“是啊,為何你還活着呢?”聶小小背着猗猗不屑地走過金守疆,故意揚聲道,“有句話她說對了,你确實不算個東西。
”
“小小!”金守疆橫槍攔住了聶小小的前路,“我說……咳咳!我知道錯了!”
“與我何幹?”聶小小淡淡回道。
金守疆愕然看她,“你我……畢竟是咳咳……夫妻!”
“所以,我就得容忍你的不忠麽?”聶小小側臉望向金守疆,眼神充滿了輕蔑,“為了全你的忠義,為了體恤你的情義,我幫你動手,殺了你最愛的小妾,你還要我為你做什麽呢?金守疆,你別讓我覺得你連人都不是。
”
“你!咳咳。
”金守疆捂着胸口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卻依舊沒有放她離開的意思,“異族細作……咳咳……最是狡詐……”
“你在疑我?”聶小小突然逼近金守疆,“你信不信,我有一日也會讓你嘗嘗,牽絲鈴繞在喉嚨上的滋味?”
金守疆的臉色一陣發白。
“滾。
”聶小小隻淡淡地罵了一句,“她畢竟在我生鈴铛的時候,救過我的命。
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就該還她一個全屍。
”說着,聶小小擠開了金守疆的攔阻,“你大可派人跟着我,做做樣子,你是怎樣的疼愛我?”涼涼地一笑,聶小小背着猗猗漸行漸遠,走出了石城,消失在了金守疆的視線之中。
“将軍?”
“咳咳……”金守疆氣急敗壞,“全城搜查……咳咳……”
“将軍!快去找軍醫過來!”小兵上前扶住了金守疆。
“派人……咳咳……悄悄……跟着……咳咳……”金守疆壓低了聲音吩咐小兵,可話還沒有說完,便捂着心口昏倒在了地上。
夜色漸褪,石城之外的山道之上,聶小小背着猗猗無聲走了一路。
猗猗垂落的手臂忽地動了一下。
“別動……”聶小小低頭低聲囑咐,“有人……跟着。
”
眼淚沿着猗猗的臉頰滾了下來。
聶小小五味雜陳,忍下了想說的話,仰起臉來,看見了不遠處的河流,她背着猗猗快步往河邊走了過去。
聶小小将猗猗放在了河邊,直起身子,回頭望向來時的路,肅聲道:“她已經死了,你們還不準備放過她麽?”
兩條黑影從樹冠上跳了下來,并沒有走出來的意思。
“任務失敗,我們都得死。
”
聶小小淡淡笑笑,“你們是想拿我做人質麽?”
黑影選擇了沉默。
聶小小冷笑道:“金守疆若是真的在乎我,怎會一兩個兵卒都舍不得派來跟着?”說完,聶小小蹲了下去,将猗猗垂落的鬓發別到耳後,“也好,你們拿了我,也許能夠換條命。
”說着,她牽住了猗猗的手,“隻是容我片刻,我送送猗猗。
”
黑影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似是默許。
猗猗想睜眼,卻被覺察的聶小小緊了緊手,示意不要妄動。
她還是一樣的瘦。
“猗猗……有家人麽?”聶小小忽然問道。
黑影沒有回答。
“看來你們都是孤兒。
”聶小小隻覺酸澀,“說來也是可笑,一個連自己命都沒辦法左右的死士,對我說她會給我撐一世的傘,遮一世的風雨,我竟然……相信了……”兩顆熱淚滴在了猗猗的手上,聶小小吸了吸鼻子,“旁人怎麽待我,那是旁人的事,可若我想待一個人好,哪怕她該死……”聶小小忍住了話,隻是含淚笑笑,“她說,她不是良家女子,這句話沒有騙我,所以那時候我對她說的話,我也不會食言。
”
猗猗啞然流淚,被聶小小給她整理“遺容”的動作順勢抹去。
“我說話算話,隻可惜,老天似乎不會給我這個機會了。
”聶小小用力将猗猗重新扶起,走到河邊,剛想将她推入河中,猗猗卻悄悄地用小指絞住了她的衣裳。
“去吧,猗猗,下輩子投生個好地方,快快活活地過下半輩子。
”聶小小揚聲說完,狠狠一推猗猗,便将她扔下了河,“這輩子,你算是自由了。
”
猗猗在河中漸漸沉了下去,河流淙淙,不知流淌向哪裏。
聶小小轉過身來,對着樹林中的黑影道:“抓我走吧。
”
黑影遲疑地相互看了看,剛欲出來拿下聶小小,忽聞身後響起了好幾聲弓弦之聲,兩人錯身避開,便有十餘支箭射在了樹幹之上。
“保護夫人!”
林間響起了大梁将士的聲音。
黑影寡不敵衆,最後選擇了桃之夭夭。
聶小小靜靜地站在河邊,漠然看着大梁的将士沖出樹林,上前護在了她的身側。
聶小小忽然懂了,猗猗的哪些話是真話,哪些話是假話。
她送她“寡婦”之諾,她便送她“自由”之身。
這世上有些錯是不必改的,猗猗若是錯了,那她便陪她一錯再錯。
隻因,她是她約好要相惜相守的那個心上人。
聶小小回到石城的時候,金守疆還沒有醒來。
她并不在意金守疆還能活多久,她隻在意她能何時帶着鈴铛與猗猗重逢?
經此一事後,石城的戒備更加森嚴,半個月後,狼帥尋來了江湖神醫,差人護送到了石城醫治金守疆。
三日之後,金守疆終于醒來。
“小小……”金守疆睜眼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聶小小,他又愧又悔,這個時候陪在他身邊的,竟然是他厭惡過的妻子。
聶小小沒有答他,隻是漠然問道:“将軍如何?”
江湖神醫撚須皺眉,“将軍脈息微弱……本來應該已是……已是……”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病症,“可看将軍的氣色又不像中毒之人……”
“我還能活多久?”金守疆緊張地問道。
江湖神醫搖了搖頭,“老朽也不知。
”
金守疆沉沉一嘆,自嘲道:“或許……是我的報應……”
江湖神醫愕了一下。
“有勞大夫了。
”聶小小示意江湖神醫退下。
江湖神醫點頭,以為他們夫妻二人有什麽貼己的話要說,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神醫走後,聶小小并沒有說什麽貼己話,隻是把狼帥的軍令交給了金守疆,“狼帥有令,将軍若是好些了,便繼續修築棧道吧。
”
金守疆并沒有去接軍令,他牽住了聶小小的手,“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軍令如山,将軍連兵都當不好麽?”聶小小抽出手來,眸光充滿了嫌棄。
金守疆頹然看她,“我都依你,你別與我置氣了,好不好?”
“依我什麽?”
“鈴铛的婚事……”
聶小小神情一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次?”
金守疆隻能讓這一步,“倘若她長大之後,不喜歡小楊子,我便……幫她退婚。
”
聶小小不禁冷笑了兩聲,“金守疆,這就是你的誠意?”
“你還要我怎樣?”金守疆實在是不懂,男子三妻四妾是為平常,他錯的也就是寵愛猗猗冷落了她多時,聶小小還要鬧到什麽時候才會罷休?
“你要去哪裏?”發現聶小小并沒有回話,甚至還想離開房間,金守疆忍不住問道。
從這一日開始,聶小小再也沒有踏入過他的房間,甚至金守疆後來去找她,她也沒有讓金守疆進過房間。
一個在等他死,一個在等她想明白。
夫妻如此,隻剩悲涼。
後來,金守疆也找過不少大夫,可每個大夫都說,他這脈象是将死之相,他的精神卻比往日還要好,似是回光返照,又不似回光返照。
異族并非坐以待斃的傻子,這半年來,夜襲金守疆的死士來了一茬又一茬,一次比一次兇狠。
交戰多次之後,金守疆身上也留下了不少傷。
偏偏他就是不死,身子竟比往日還要健碩,有時候連他也會恍惚,不知自己是不是錯怪了猗猗,那湯藥是毒藥卻也是補藥,猗猗跳出來認下細作的身份,或許也是為了提醒他,他修築棧道之時,早被異族盯上了。
半年之後,金守疆遵循狼帥的指令,放棄往下繼續修築棧道,選擇架橋鑿穿龍首山,斷了異族的龍脈,冒險修出了一條直通大漠的捷徑。
也是在那一天,異族的大軍早就在長谷外等着他們,那一戰厮殺得天昏地暗,勝負難分。
異族不敢敗,金守疆不能輸。
原本已經休戰的兩國,因為這條棧道再起烽火。
也不知是誰在厮殺間捅到了什麽蟲窩,亦或是因為鮮血的味道太濃,将山澗下蟄伏多年的蟲子引了出來。
交戰的當晚,危險降臨,被那蟲子一咬,死屍瞬間白骨不存,活人兩眼一翻,便成了無瞳兇物。
戰局忽然大亂,為了活下來,異族大軍潰散四逃;大梁兵馬且戰且退,最終退到了石城口,仗着石城城門的防禦工事,這才勉強守住。
聽見外間厮殺動靜的聶小小警惕地将鈴铛抱起,清楚地聽見檐上響起了一串聲響。
“有刺……”
門口的兩名丫鬟還沒來得及說完話,便被檐上翻落的黑影點中昏穴,倒在了地上。
聶小小怔怔地看着這個久等多時的姑娘,臉上的表情從錯愕變作了驚喜,甚至眼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片淚花。
“猗……”
“這裏危險,我帶你走!”
猗猗今日一襲勁裝在身,馬尾高束,是聶小小從未見過的英姿飒飒。
“好!”
沒有任何猶豫,聶小小對着她伸出了手去。
就在兩人即将牽手之時,一柄金槍自兩人之間挑了出來,金守疆一身血污,還有些微喘,他震驚地看着猗猗,“你……竟然還活着?!”說完,他意識到了什麽,側臉看向了聶小小,“你那日根本就沒有殺她!”
“滾!”猗猗可不是當初的猗猗了,她今日來就是鐵了心的帶聶小小走。
這一次,她出招極是狠辣,畢竟是異族訓練出來的好手,招招都充滿了殺意。
金守疆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隻能倉促迎戰猗猗。
因為擔心那蟲子飛入城中傷到妻兒,金守疆退守石城之後,便趕來看看聶小小,沒想到竟看見了這一幕。
他不懂女子之間怎會有這樣的情義,更不懂聶小小為何願意與猗猗離開這裏。
“叮鈴!”
牽絲鈴一動,金守疆沒想到竟是繞上了他的手腕。
“聶小小,你就那麽想我死麽?”金守疆厲喝一聲,槍身一震,內勁沿着細鏈震向聶小小,全然忘記了她還抱着鈴铛。
內勁震得緊握細鏈的掌心幾乎皮開肉綻,聶小小強忍痛意,她本可抛下牽絲鈴,可一旦抛下牽絲鈴,金守疆方才那一槍一定會挑破猗猗的肩頭。
聶小小本也可以旋身卸下內勁,可她一旦那樣,另一手便抱不住鈴铛。
猗猗要護,鈴铛要護,聶小小隻能選擇硬生生地接下這一震。
鈴铛圓睜着小眼睛忽然被吓到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哇——”
金守疆心下一軟,“聶小小,你還不把孩子抱進去!”說完,餘光中瞥見了跳上了房檐的弓箭手,他倏然揮手,“放箭!”
“卑鄙!”猗猗冷嗤一聲,身形翻飛如輪,仗着手中的短刃,将射來的弓箭一一掃落在地。
金守疆确實小看了她的本事,她的武功算得上江湖一等一的高手。
他豈能留她?!
殺心已起,金守疆槍勢大開大合,他本就練的陽剛武道,每一擊都蘊含着深厚的內勁。
猗猗與他拆過幾招之後,隻覺髒腑都被震得隐隐發疼,忍不住一陣咳嗽,便吐出一口血沫來。
“叮鈴!”
牽絲鈴再次響起,聶小小再次用細鏈纏上了金守疆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