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想與陰玄清一起度過的那些歡悅時光,雖然短暫,卻足以讓夜淩霜的一顆心徹底暖透。
“嗚——”
軍號突然響起,擂鼓手猛地擊響戰鼓。
血脈跳動,夜淩霜抽出佩劍,一劍指向遠處出現的蓬萊螺島輪廓,“全軍聽本宮號令,拿下此島!”
“諾!”
戰旗獵獵聲中,百艘戰船上的大夜将士齊聲高喝,戰鼓便無休無止地敲響起來。
“玄清,等我拿下這裏,我便來尋你與豚豚,再等等我……”
一念及此,夜淩霜隻恨不得彈指間便将整座蓬萊螺島占為己有。
戰船全速逼近,炮彈全部入了炮筒,炮手已經手執火把肅立在旁,等待戰船駛入炮火範圍,便點燃炮火,擊破蓬萊螺島的防線。
【夜】字大旗迎風招展,猝然闖入島民視線的戰船讓整座島陷入了驚恐與無措之中。
這裏本來就像是座世外仙島,島主一心隻求長生,也沒有訓練多厲害的水師。
不,應該說是陰玄清回來之前,島主與公子琥都沒有想過訓練水師。
可自從陰玄清獨自回來後,她似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主動要求與公子琥先行婚禮,短短半月便哄得公子琥恨不得把心肝都掏給她。
後來,島主突然在海龍陵練功死了,公子琥便坐上了島主的位置。
不知怎的,公子琥受了幾次風寒後,便倒床一病不起,這幾月來,所有的島上事務都交給了島主夫人陰玄清處理。
随後,陰玄清便開始組織島民組成水師,日夜操練。
今日乍聞有水師強攻蓬萊螺島,陰玄清匆匆着甲走到了螺島的最高石臺處。
“轟!”
一顆炮彈落在石臺下的礁石上,炸得石臺猛顫,礁石碎落,落入海中,濺起無數浪花。
“慢!”
陰玄清隐約聽見了一聲熟悉的聲音,她隻覺心口一酸,四處找尋着那個思念多時的人在哪裏?
“誰都不準開炮!”
夜淩霜站在甲闆之上厲喝之後,遠遠望着石臺上那個着甲提劍的熟悉身影,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原來回了蓬萊螺島。
陰玄清的視線終于落在了夜淩霜身上,她難掩臉上的狂喜之色,脫口呼出,“霜姐姐!”可話音一落,身後便跌跌撞撞地走來一人,将她猛地往後一拽。
公子琥擔心她的安危,急聲道:“清兒,快回來!危險!他們有火炮!”說完,他帶着病容,拼命大呼,“來人,保護島主夫人!”
島主夫人?!
這一聲稱呼無疑是一把利劍,瞬間将兩人重逢的狂喜瞬間割成了兩半。
“他叫你什麽?”夜淩霜赤紅着眼,嘶啞痛聲問道。
整整半年她消失無蹤,因為她還是嫁給了公子琥麽?她需要陰玄清給她一個答案,哪怕告訴她,陰玄清是逼不得已也好。
公子琥雖然害怕,還是扯着嗓子道:“她是我的妻子!自然應該叫……”
“誰能取此人首級,本宮賞他千金。
”夜淩霜冷冷開口。
陰玄清猛然搖頭,下意識地想要解釋什麽,可最終選擇了閉上嘴巴,強忍住了眼淚,拔劍出鞘,指向了夜淩霜,“你是想殺了全島的人麽?”
“呵……”蒼涼的笑意一閃而過,夜淩霜黯然低頭,忽然啞聲癫狂般地大笑了起來。
陰玄清往前走了一步,“島民是無辜的,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你不信我……我與你說的每一句話……你一個字也沒有信過!”夜淩霜突然停住了大笑,同樣劍指陰玄清,“收起你那楚楚可憐的表情!”
陰玄清知道她把她徹底傷透了。
她回來的初衷隻為了奪下蓬萊螺島的大權,訓練好水兵便帶着去東浮舟救她,可如今誤會已成,錯的隻是她一人,這島上許多人确實是無辜的。
她隻想用自己一命,換那些無辜的人的性命。
可徹底激怒的夜淩霜似乎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了,隻見她一揮長劍,冰冷下令,“這島上之人,一個不留。
”
“諾!”
“不要——!”陰玄清凄聲大呼,陡然将長劍橫上了自己的頸子,“對不起你的人是我……對不起……”
劍鋒狠狠抹上頸肉,若不是公子琥搶奪及時,陰玄清隻怕要命喪當下。
“別在我面前再演這樣的夫妻情深……”夜淩霜的身子猛烈地顫抖着,她背過了身去,語氣厭惡至極,“你想保這島上的人命,我給你一個機會。
”她垂下手,長劍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重響。
似是有什麽在她胸中粉碎了。
眼淚無聲沿着臉頰滴落,“你殺了公子琥,然後一步一步跪到我的船上來。
”
公子琥臉色蒼白,不敢相信聽見的話,“你憑什麽要她……啊!”
陰玄清的劍沒有半點遲疑,她一劍穿破了他的胸膛,徹底要了他的命。
隻見陰玄清松開了長劍,跪倒在了石臺之上,一步一步,沿着石臺一側的石階跪了下來,跪走向了蓬萊螺島的碼頭。
夜淩霜依舊背對着她,倦然下令船隻駛入蓬萊螺島的碼頭,放下了船闆,靜靜等着陰玄清一步一步跪了過來。
陰玄清一直望着夜淩霜的背影,她已想好自己該是怎樣的結局。
被她這樣恨着,也許死在她手中,她會少些煎熬吧。
那日看見的楚将軍也算是一表人才,以後霜姐姐有那樣的英雄保護,她也能安心吧。
這最後的相逢,每靠近一步,便是她與她的訣別時光。
就讓她再多看看她,再牽一回她的手,最後感受一次她的溫暖。
雙膝早已被砂石磨破,可是陰玄清并不覺得疼,因為心已經痛到了極緻。
聽着陰玄清一步一步地走近自己,夜淩霜雙拳緊握,強逼自己硬起心腸,千萬不能心軟回頭看她一眼。
陰玄清跪到了她的面前,她伸手去牽夜淩霜的手,隻覺一片冰涼。
夜淩霜甩開了她的手,顫聲道:“你說你會來尋我的……為什麽要騙我?”
陰玄清沉默不言,低頭看着夜淩霜腳下的長劍。
夜淩霜的副将死死盯着陰玄清的一舉一動。
“你為什麽不信……”
“公主小心!她要拿地上的劍!”
就在夜淩霜微微側身之時,副将厲喝一聲。
夜淩霜足尖一挑,将地上的劍踢了起來,本想頂在她的胸甲上,讓她乖乖聽她罵幾句,哪知這一劍刺出,陰玄清竟仰起脖子,撞了過來。
劍鋒刺入喉嚨,迸出一蓬鮮血,濺上了夜淩霜的衣角。
“陰玄清你……”
陰玄清驀然笑了,一如當初初見時的樣子,笑得天真又無邪。
她翕動唇瓣,對着夜淩霜無聲唇語了兩個字——“珍重。
”
“玄清!”夜淩霜哪裏還握得住手中的長劍,一把将她擁入懷中,“誰準你這樣待我的?誰準你這樣……嗚……誰準你……嗚……”
終是泣不成聲。
陰玄清攏起雙臂,輕撫夜淩霜的背脊,她無力地靠在夜淩霜的懷中。
隔着她與她之間的甲胄,即便是很艱難,她還是得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我的……我的……心……心……上……”
那句話,她還來不及說完,便氣絕了。
夜淩霜捧住了她的後腦,全然沒有想過,她與她竟會是這樣的結果。
“公主……”副将也沒想到公主竟會對着女子的死如此悲痛欲絕,無措地站在甲闆之上,感覺自己好像闖了大禍。
大夜水師将蓬萊螺島重重包圍,另外的副将帶兵上了島,将所有島民都押到了海灘上,聽候公主的發落。
“我要見你們的夜公主!”陰符師雙目通紅,在人群中大呼一聲。
傷心欲絕的妻子生怕他也着了夜淩霜的毒手,緊緊抓住丈夫的衣袖,不敢放手,“別……別去……”
“這是清兒交托我的事,我若不幫她辦成了,到了黃泉路上,我也愧對清兒。
”陰符師挺直了腰杆,站了起來。
“讓他過來……”夜淩霜認識這個聲音,她紅着眼眶望了過去,那是陰玄清的父親。
左右将士讓開了一條路,陰符師含淚大步走了過去,從懷中拿出了一卷羊皮卷,遞向了夜淩霜,“清兒說,若是她死在了骊都,我要幫她把這卷《魚龍舞訣》與禦獸決設法交到你的手上。
”
“什麽意思?”夜淩霜啞聲問道。
陰符師沉聲道:“她說你被困在骊都危險,她隻有回來,隻有成為島主夫人,才能練兵去救你。
”
她怎麽知道她被困骊都?
難道說她一直都在東浮州,一直就在她身邊?!
夜淩霜驚愕無比。
“她本是個善良的孩子……為了你……為了你……她學會了下毒……”陰符師想到那日她一襲嫁衣跪在面前的模樣,他就打從心裏心疼。
他曾問她,到底是為了什麽要回來?
陰玄清答得坦然,“我想她一世安好。
”
“她隻想你一世安好。
”陰符師冷嗤看她,隻覺諷刺,這是怎樣的一種不倫深情,才會有這樣傻的犧牲。
起初陰符師以為,陰玄清是擔心爹娘被島主為難,才這樣謀算蓬萊螺島的夫人位置,想着示好夜公主,以後也可以一家人得到夜公主的庇護。
可直到今日,直到她死在夜淩霜劍下,陰符師才瞬間明白,她當初托付她的事,分明是她的一腔深情作祟。
傻得不值,傻得諷刺。
怎的他就生了這樣一個癡丫頭呢?
“話我都說完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陰符師挺直了腰杆,狠狠一瞪夜淩霜,事到如今,他也隻想求一個痛快。
“她說……她不想這島上的無辜島民因她而死……”夜淩霜抱緊了陰玄清發涼的身子,她溫柔地輕蹭着她的臉頰,“玄清,你想要的,我都答應你。
”話音一落,她哽咽下令,“來人,把島上修陵的工匠留下,其餘人等,趕出此島。
”
陰符師不敢相信聽見的話,他側臉看她,隻見夜淩霜将陰玄清背了起來,一步一步往船下走去。
“玄清,我們回家,我再也不走了,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公主,你要去哪裏?”副将快步追了上去,覺得堂堂鎮國公主似是瘋了。
“噓。
”夜淩霜轉身不悅地瞪了一眼副将,“別吵到本宮的公主妃,她才睡着,讓她好好休息。
”
副将大驚,木立在了原處。
夜淩霜一邊走,一邊哭,終是消失在了衆人的盡頭。
傳聞,大夜王朝的鎮國公主率軍出海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連同跟着她一起去的那些兵将也沒有一個人活着回來。
海龍陵被工匠們重新修建,工匠們最後也留在了那座海龍陵裏面的一起殉葬。
無人知道海龍陵裏面的機關變成了什麽樣,後人凡是進去的,都沒有誰活着出來。
陰符師與妻子選擇了守護女兒的陵寝,他們參與了陵寝的設計,用丹藥喂養了裏面的鎮墓獸,最終與工匠們一起,長眠海龍陵。
海龍陵深處,夜淩霜給她與陰玄清的陵殿取名【長生】,取意“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夜淩霜在等待陵墓修成的這段時日,她經常抱着竹簡在水晶棺外一個字一個字地镌刻。
那是屬于她與她的故事,刻完每天的那幾句,她便笑着對棺中的陰玄清念幾遍。
鎮國公主夜淩霜确實是瘋了。
陰玄清是傻丫頭,她何嘗不是癡公主呢?
今日算是海龍陵閉陵的第一日,夜淩霜将刻好的竹簡放入青銅箱子之中,放下了斷龍石,那是她與她最珍貴的陪葬品。
人人想要的《魚龍舞訣》、禦獸決以及《東海礦脈圖》她放入影盒,鎖入了機關蜘蛛的體內。
她捧着七寶玲珑盒走近了水晶棺材,掀起了棺蓋,躺在了陰玄清身邊。
棺蓋重新蓋上,設計好的機關黑鐵鏈緩緩上升,将水晶棺椁懸空而放。
因為用了水銀與丹藥,所以陰玄清的屍體幾乎沒有腐爛。
夜淩霜服下了可保肉身百年不腐的陰符師練出的丹藥,牽着陰玄清的手交疊合握在七寶玲珑盒上。
盒子裏面裝的是她與她的定情信物。
丹藥中的毒液漸漸在她體內化開,夜淩霜終是感覺解脫了。
她湊上前去,輕吻了一口陰玄清的額角,抵住了她的額角,深情地道:“玄清,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
她說過的話,從不對她食言。
既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嘴角微微一笑,她合上了雙眸。
涼意從四面八方湧了上來,徹底将她與她吞噬殆盡。
忘川的盡頭,猩紅色的曼珠沙華深處,那兒有個白衣傻姑娘已經等候多時。
夜淩霜駐足微笑,柔聲輕喚:“玄清。
”
陰玄清擡起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眸子之中漾滿了同樣的深情,她提起裙角,快步奔向了夜淩霜。
夜淩霜張開雙臂,陰玄清撲入了她的懷中。
“我的心上人……”這次是夜淩霜附耳低喃,輕咬了一口她的耳垂,“玄清。
”
陰玄清羞然一縮,嗔道:“又欺負人。
”
“那我讓你欺負回來。
”夜淩霜微微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合上雙眸。
“不許耍賴。
”陰玄清微微墊起腳尖,冰涼的唇瓣吻住了她的。
哪知,夜淩霜猛地捧住了她的後腦,狠狠地纏吻住她的唇,面對這隻小白兔,說不耍賴都是假話。
風中響起一串不知哪裏傳來的風鈴聲。
曼珠沙華的猩紅色花瓣随風一顫,晃碎的光影瞬間模糊了抵死深吻的兩人。
碧海沉心,百年如是,不離不棄。
“傻瓜。
”
不知是誰,輕聲低語。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海龍陵的往事。
幽幽是原來蓬萊螺島的島民後裔,這個故事跟小五嫂嫂這時候差了200多年,肯定幽幽不可能是陰玄清的女兒啦~
番外結束,下卷【揚威東浮】開啓,屬于小五跟嫂嫂的故事,重新起航。
抓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