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把卡片塞進褲袋,提着背包站起身來。
失去平衡的木椅在他腳邊翻倒,他快速環顧周邊,暫時沒找到騷動的迹象。
平靜不會維持太久,即便現在是午睡的時候,附近總有人會察覺區域性的停電,還有移動設備的普遍故障。
不過他們要找出故障原因可不容易。
問題不在這裡,威脅是來自那些了解秘密而又有所準備的人。
他提起背包,匆匆走進空地前頭的旱廁。
這個火柴盒式的建築面積不足十平,角落堆放着許多舊農具與清潔工具,不知為何竟還有一大捆幹艾草。
剩下的空間甚至不能容納兩個成年人在裡頭舒服地坐下——考慮到它的實際功能,這點倒是不成問題。
隻是中央坑穴内的惡臭以消散,全被封在了這個極狹小的空間内;通風系統極為簡陋,全靠門戶上下預留的空隙,還有一扇開在牆壁最高處的小窗。
羅彬瀚抓起一大把幹艾草,把它們揉壓成團,緊緊塞住窗戶;接着又脫下外套,把它的左右袖管分别纏在一把掃帚與一根長柄鐵鍬上,像挂簾一般遮擋在門前縫隙處。
這樣的密封措施實在潦草,不過在這麼小的空間裡也夠用了。
他把背包丢到騰空出來的鐵桶裡,原本抓在手裡的東西則抛到桶後,卡片則塞進右手腕的醫療支具内側——這種支具的固定帶有硬質的塑形結構,不能靠摸來判斷是否藏物,也不容易拆下來檢查。
他昨晚剛學會怎麼适當地松解。
等到一切打理完了,他走到最深處的牆壁前,背對着門默想靜思。
現在小屋裡暗沉無光,悶熱潮濕,令人窒息的惡臭彌漫于空氣,順着呼吸道鑽進體内,簡直是座建來折磨罪犯的古代黑牢。
人呆在如此陋室中除了發狂和逃跑外别無他念,絕不能想到任何積極的事物,譬如美妙的芳香或悅人的幽氛。
他必須閉目屏息,全神貫注地體會感受,才能在回憶中尋得幽微的沉醉。
他沒有忘記計算時間:在熟悉道路的前提下,從木闆橋跑到這裡至少需要十分鐘;而如果是從稍近點的位置,比如五百米外的某處屋檐下穿街繞巷而來,可能還得先去檢查袁小苋的安全,他覺得怎麼着也得花個五分鐘才行。
然而,從他丢掉手機的一刻算起,直到熙德猛然踹開旱廁的破舊木門,羅彬瀚估計連兩分鐘都不到。
要麼這小子是個田徑冠軍的苗子,要麼他早已經埋伏到附近了。
當李理故意把手機音量越調越高時,熙德正在她那看似失态的喊叫中循聲潛近,而他絲毫未能察覺。
這一招他們也曾對周溫行使過,可惜收效甚微,拿來對付他倒還适用。
“舉起雙手。
”熙德在門口說,“慢慢轉過來。
”
羅彬瀚照辦了。
他緩慢挪動腳步,見熙德背着光站在門外,兩隻手臂都藏在敞開的外套底下,襟前露出黑洞洞的槍口,瞄着的卻不是他的臉或胸膛,而是大腿。
這大概可以看作是種警告,說明此人一旦遇險将會果斷開火,反正也不擔心将他當場打死。
“你做事就不能講點禮貌嗎?”羅彬瀚舉着雙手說,“進來之前也高低喊一聲?我要是這會兒在蹲坑怎麼辦?”
熙德的面孔緊繃着,不露半點聲色。
他們中間的距離還不足以用胳膊夠着彼此,因此他的視線主要落在羅彬瀚的腿部,提防對手猛撲過來。
他的槍口端得很穩,發出指令的态度也夠冷靜,像經驗豐富的老手,而且肯定得到過李理的事前警告,很清楚近身肉搏是他最該避免的事。
他沒搭理羅彬瀚的話,隻是用餘光确定了旱廁裡沒有騰挪閃避的空間,或者其他潛伏着的威脅,接着便一步一步往後退。
“慢慢走出來。
”他依然端着槍說,“每一步都要慢。
”
“你幹嘛不進來呢?這裡頭可清靜呢。
”
熙德沒有耍嘴的愛好,隻是把露在衣外的槍口微微一壓,瞄向了他那極不靈活的左膝蓋。
這小子才不管一槍下去會不會造成截肢。
羅彬瀚隻得繼續遵令而行;他把每一步都放到最慢,故意誇大自己左腿的僵硬,還時不時作出點輕微的踉跄和搖晃;但這些挑釁都是最小幅度的,因為他可不希望對方挾機報複。
他毫發無傷地走了出來,站在旱廁前頭的小路上,依然把雙手半舉着。
熙德保持在距離他十步以外的地方,阿茲貓則站在更遠些的位置,角度足以眺望到他們兩人,卻也能随時逃跑躲藏進附近的建築中。
沒有電子設備支持,她不能再避得更遠了,否則便會徹底搞不清狀況。
熙德舉着槍,繞着他轉了兩圈,觀察他衣服底下是否藏了什麼。
“如果你要找我的背包,”羅彬瀚說,“被我剛才丢廁所裡了——我正準備解手呢,你一腳踹進來了。
”
“把你的上衣脫掉。
”熙德說。
“認真的嗎?”羅彬瀚看看周圍的民居,“你下一步不會叫我脫褲子吧?不如你再讓我進去一趟,把背包拿出來……”
熙德又壓了壓槍口,羅彬瀚隻好伸手去解紐扣。
他認真地思忖等下是真脫褲子還是直接動手——熙德終究已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他把襯衫丢在地上,按照要求往後退了十步,任由對方自己走過去檢查。
“氣味可能不大好聞呐。
”他好心地提醒道,“我在裡頭不小心蹭到過牆……”
熙德蹲了下去,用手一寸一寸地确認衣下沒有隐藏物。
這整個過程裡他沒有一秒讓羅彬瀚脫離視線,槍口竟然也沒偏移過。
等他确認完後又重新站起來。
萬幸,他的下一個指令不是叫人脫褲子,而是讓他把衣服穿上。
這地方畢竟随時會有人看見。
“多謝咯。
”羅彬瀚說。
他穿衣服時熙德把左手伸到背後,大約是打了某種手勢,阿茲貓便匆匆地走了過來。
她對防熊也頗有心得,接近以前先特意繞了半圈,把方向調整到熙德背後,然後才開始縮短距離。
“東西可能還在建築内。
”熙德說,“去核實一下。
如果發現就拿出來;有異常立刻退出;三十秒内沒發現,先退出來報告。
”
阿茲貓臉上的表情要比熙德豐富得多,緊張與好奇都能一眼看穿。
羅彬瀚沖她友好一笑:“背包被我丢在一個桶裡,靠牆角的地方,你進去就能瞧見。
用不了三十秒。
”
她分外仔細地傾聽他的話,像在咀嚼一顆外觀正常的堅果,判斷它内部是否已腐壞。
最終她大概沒嘗出什麼怪味,于是又繞着圈靠近旱廁;快到門口時她終于發現熙德嘴裡的“建築”究竟是個什麼,不由在那散發惡臭的黑洞前往後仰了仰身,這才捂着鼻子走了進去。
“啊呀。
”羅彬瀚等她徹底走進去後才說,“差點忘了,我的東西不全在背包裡。
有張卡片被我不小心掉進茅坑了,你進來以前我還在給自己做心理準備,想動手把它撈出來。
不過既然你們來了,介意幫我代勞嗎?”
熙德顯然知道“卡片”的意思,而且也很需要恢複跟李理的通訊,以免附近有人已經瞧見他持槍綁架,鬧得個難以收場。
可他倒是很沉得住氣,并沒臨時給阿茲貓追加命令,看來要等她先把背包拿出來。
羅彬瀚依然高舉雙手,無所事事地仰頭望天。
青空如洗,比前兩日更見晴朗,這樣的天氣最适宜催化果實成熟。
隻要接下來的日子裡沒出現什麼極端情況,他覺得今年的果農應該會有個好收成。
“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愛笑。
”他向熙德關切地詢問,“是天生的嗎?還是有什麼心事?”
熙德充耳不聞,隻專心盯着他的手腳。
他站的位置背光,不會被太陽影響,可這麼長的時間裡竟也沒有眨一下眼,羅彬瀚都有點好奇他究竟能堅持多久。
不但如此這人心裡肯定還在計時,而且耐心比羅彬瀚強些。
當羅彬瀚已經在心裡數到四十六時,他才剛剛用餘光朝寂靜的廁所略微一掃。
“時間有點久了,對吧?”羅彬瀚說。
他不等熙德回答,自己就高聲喊起來:“貓!貓!聽見了嗎?咪咪?該回家吃飯了!”
黑洞洞的屋門内沒有應答。
“她可能掉茅坑裡了。
”羅彬瀚提議道,“我們最好早點去撈。
像這種旱廁掉進去可是會要人命的。
”
熙德終于有了反應。
可他并沒采取任何一種符合羅彬瀚心意的做法,比如立刻進去查看或命令羅彬瀚進去,而是槍口微壓,把射擊目标從膝蓋換到了小腿外側。
那部位既能避開最危險的動脈血管,又能令人行動不便。
這家夥是真的要開槍了。
羅彬瀚頓時變了臉,惡狠狠地瞧着他。
“你敢開槍就試試看。
”他壓着聲音說,“這地方沒幾個人能認出消聲器的聲音,可你要是現在開了槍,我就立刻大喊這裡有人偷小孩。
他們要是看見我的槍傷會怎麼樣?這會兒你的老闆可幫不了你。
等警察來了以後呢?她可以改掉監控,難道還能把目擊證人的記憶也消掉?或者你可以當場殺了我滅口,再逃回去向你的老闆找理由……你敢嗎?”
他并不指望這個悶葫蘆會回答,然而熙德竟然扯出了一點笑容。
“我敢。
”熙德冷冷地回敬道,“但你不值得我這麼做。
”
羅彬瀚吹了聲口哨。
“走着瞧咯。
”他沖廁所的方向努努嘴,嘲笑着問:“你打算怎麼辦?”
熙德又思索着沉默了,沒有問出一句多餘的話。
這情形令羅彬瀚不免也有點後悔。
對手的難纏與謹慎出乎他的意料,難怪會被李理當作最後一道保險。
“你先走。
”片刻後熙德說,“去停車點,我會跟在後頭。
”
“怎麼?你竟然要把自己的搭檔丢在這兒不管?”
“立刻走。
”
“她會死在這裡的。
”
熙德依然重複着自己的命令,槍口轉向他的胳膊,大概覺得斷了胳膊的人更便于制伏和擊暈。
羅彬瀚依然站在原地,直視着對方的眼睛。
“她會死在裡頭。
”他對熙德說,“我有種挺稀有的毒藥,把它塗在了背包上,人的皮膚一接觸就會中招。
中毒十分鐘,我包裡的解毒劑可以救回來。
超過十分鐘?我建議你們火化前别聯系家屬。
因為,你應該知道,有些毒素發作後人的樣子可不會好看。
她雖然叫不出聲音,掙紮的時候沒準會把自己臉抓爛。
”
“你沒有攜帶毒藥。
” “真的嗎?”羅彬瀚問,“你以為你的老闆有多了解我?她解釋過你為何不能接近我嗎?就因為我是天生的大力士?”
“現在就走。
”
“開槍吧。
”羅彬瀚說,“你面對她的家人時總得有點說頭,對不對?我本來也不想叫她死——那毒藥是拿來對付你的,沒想到你不中套,身上居然還藏了把槍。
”
熙德的眼睑輕微顫動了一下。
他幾乎是要眨眼了,全靠令人驚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