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962.金碧輝煌老牛拉珠玉琳琅破車
這也是他們發自肺腑的感受,因為他們這些廂軍中,除了為廂軍收、張帳篷,壘竈做飯,洗菜燒火,去沿岸州縣運送補給之外,重要的工作就是警戒四周,呵斥來看熱鬧的百姓。
這龍舟雖然在河中行,但這般的氣派除了少量官員之外,根本沒人能見到,因為大多數百姓都被阻攔在河邊一裏地之外,除了些船頂的大旗之外,什麽也看不到。
每日裏正兵披挂上陣,戴着紅纓鬥笠,暖熱的天氣裏還穿着棉花甲……保持着整肅軍容一絲不茍地往前行走,配合着将軍、龍船,營造出好一副嚴整景象,如此賣力地表現着,卻沒有一個觀衆,一切全在寂靜中進行,除了時不時兩岸發生幫喊的“肅——靜——”之外,沿岸的百姓壓根就不知道禦駕從州縣經過……仔細想想,這其實是一件又可惜又可笑的事情,實在不知道這麽做的用意是何在,難道就為了做給那些前來觐見的州縣官吏看的麽?可這樣的訪客一日大概也沒有十幾個,為了十幾個看客,擺出這樣的陣仗,似乎也太小題大做了一點!
“固然了,到武林碼頭的那一刻,應當還算是威風的……可就為了這,上萬人要辛勞一路,別的不說,就光我們六千廂軍,完全就是為了體面找來的,很可以完全裁撤……”
這是他們上路之後逐漸得到的結論:廂軍可做的事情實在是不多的,實際上沿岸并沒有什麽土匪需要正兵出動去剿,正兵所有的工作內容,就是光鮮亮麗地整肅前行,而廂軍的存在就是為了幫助正兵以這樣的一種形象出現。
如果沒有廂軍,正兵分出若幹艘船來裝帳篷、鋪蓋也完全沒有任何問題,隻要推出一些人來裝運炊具等等就行了。
當然,這樣的話他們要背負自己的包袱,很顯然軍容就不會這樣齊整了。
大多會和現在的廂軍一樣,着短褐,高綁腿,肯定不能穿甲。
這樣的話,可就不威風了……不威風的話,為什麽不坐海船南下呢?這樣一想,大家便容易得出一個很喪氣的答案,那就是整個河運南下的儀仗,所謂的不過是片刻的威風,而在此期間所發生的一切實際上都毫無意義,隻是基于一些莫名的原因進行的無觀衆的,荒謬的表演,大家在其中都十分的疲累,耗費且還巨大,但在整個旅程之中,這樣的表演居然還在公然地進行着,誰都沒有出來戳穿。
一候螳螂生,二候鵙始鳴,芒種候,反舌無聲。
五月裏,天候轉暖,樹木青頭,伯勞鳥的叫聲隐隐約約地自河水兩岸濃密的柳蔭中傳來,啾啾而鳴,透着飽食的喜悅,這時候也正是蟲豸滋生,它們可以随處取食的好光景,時不時地還能見到鳥兒們在柳蔭枝頭跳躍,也讓行走在樹蔭下那一眼看不到頭,稀稀拉拉的隊伍透了幾分小心,幾乎所有人都戴上了鬥笠:出遠門的旅人來說,這是離不開的東西,不但能遮陽擋雨,舀水扇風,而且還可在這樣的時候為他們防範随時落下的鳥屎。
不論是緊随着禦舟船隊護衛前行的三千精兵,還是陳列前後走得稀稀拉拉,穿着也多種多樣,更像是逃難的六千廂軍,都少不得這麽一頂大帽子。
隻是,廂軍的鬥笠多是竹制,還有些用草帽充數,而正兵那一身行頭卻十分像樣,鬥笠上披撒着的紅纓令人羨慕,再有居中騎馬的将軍,他們戴的就不是鬥笠了,而是鐵制的高盔,在帽頂還高高地伸出一根鐵棍,上頭或者綴着紅纓,或者幹脆插着小旗,根據品級、職位的不同各自有異,但有一點是不便的,那就是的确相當的威風。
這麽一個穿着全甲的将軍,高踞大馬之上,瞧着足有兩人多高,簡直不像是凡夫俗子,有點兒天兵下凡的勢頭,叫人見了,也不由得打從心底畏懼卑服起來:且不說別的,就是那高馬看着都讓人咋舌,在買活軍的仙器傳揚開來之前,馬本就是平民百姓所見到最大的奢侈品,天家京營的精銳,所騎的還不是常見的鞑靼戰馬——實際上,便是相對矮小的鞑靼戰馬也是少有的,民間常見到的都是瘦骨嶙峋的大走騾,身量雖然高,但那和馬相比還滿不是那麽一回事。
能夠有一匹大概齊肩高的鞑靼馬,已經算是兵士裏混得相當不錯的了!
以這些廂軍常見的身高來比較,齊肩的鞑靼戰馬,按買地的度量衡來說,大概就是一米左右。
這算是民間最常見的馬匹了,可這些京營的正軍,騎乘的那都是一人多高的大馬,比量着大概要有兩米了!這樣的高度,再加上百戶、千戶們那高高的頭盔,當面站着的百姓需要把頭仰得高高的,才能勉強和騎士對視,再設想一下,倘若他們穿着了全甲,手裏還有一把青龍偃月刀,那當真是令賊子山匪聞風喪膽,就是什麽都不做,光策馬壓陣就足夠所向披靡了!
據說,這些馬都是前些年洋番商人設法販來的好貨,有大食馬、汗血寶馬,甚至還有人不知怎麽從歐羅巴弄來了他們的國王馬‘安達盧西亞馬’,敬獻給天家,得了非常豐厚的賞賜。
這些好馬,平時都是養在皇家禦苑,最多是在西海吃吃草,放着跑幾步,根本不可能随意騎乘到民間,倘不是這一次護衛南下,哪有機會見識到這樣多的好馬,被馬監的健壯騎士輪流驅策,在河堤邊上的官道放蹄的大場面?!
倒說不上是心疼銀子,畢竟這銀子也是天家的私蓄,這些為了見世面而出京的廂軍,遠遠沒有什麽‘天下為公’的覺悟,認為皇帝的花銷他們也能指指點點,在他們心裏,皇帝花自己的銀子來維持天家的體面不算是多麽昏庸的決定。
可正因為這決定并不錯誤,理性的認可才會和感性的反對發生激烈的沖突,産生極強的荒誕感。
他們雖然彼此不讨論這樣大逆不道的感想,而且途中的吃住也還算是說得過去,至少一切都井井有條,的确沒有吃苦,也沒有發生什麽擔憂的變故(譬如天家出爾反爾把他們捉去做纖夫),但是,對這一趟行程所開的眼界,他們在每每再見那瞬間的震撼後,厭倦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不由得開始思索一些相當務虛,此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不得不說,跟從禦舟南下,這眼界是當真開了不少的,這些匪夷所思的名貴禦馬還在其次,首先衆人見識到的就是那華貴的龍舟,雖然在幻燈片中,有些人也能看到更加匪夷所思的風景,但這和親眼所見那還是不同。
就說那島船好了,在京城還很難看到,需要托關系額外花錢,才給私下裏播一場——畢竟有為敵人揚威的嫌疑在,那些想方設法走門路搞了買地幻燈片放映機的人家,寧可多放一下《新繪移鼠教經文第一章》的配圖(據說城裏那些移鼠會的教士對此很惱怒),或者幹脆再露骨一點,放那《繡像金萍梅》做的幻燈片,也不願意放這些可能惹來事端的東西。
想看的人隻能千方百計地鑽營,混成自己人了,才能看到一二呢。
可是,這樣費勁巴哈看到的島船影像……那都是啥啊,要麽就是茫茫大海上一個小黑點,看着和小木船一般,要麽就是黑乎乎的高樓裏有一兩個人在對着觀者揮手,瞧着非常的模糊,似乎是要營造島船之大,但看了一點真實感沒有,反而讓人摸不着頭腦。
隻能說這施展神通攝取魂魄來描繪仙畫的‘攝魂使’,實在是漫不經心,活兒糙得讓人生氣,哪怕就是老農随便擺弄,效果說不定都要更好得多了。
這如何能與眼見着的龍舟相比?
這龍舟是眼見得着的莊重氣派:層的樓船,那精雕細琢就別提了,還勝過千工的花轎,雖然囿于河道,長寬有限,但在精細上真是做到了十二萬分,雕梁畫棟、彩帶緞幅,便連二層的欄杆,到了夜間都要圍上絲障,若是有女眷出來甲闆,更是煞有介事,都有屋裏人跟着張開錦障,一路遮蔽,這樣用來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