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活960.夯貨魯二
好在,雖然院子是租的,但那鋪面卻是丈夫去世前剛自己買下不久,這件事還沒來得及寫信告訴家裏,契書也在身邊,一家人還不算是衣食無着,不過魯太太也不敢再租從前的好院子了,便來了南城落腳,這裏附近有個武堂和她娘家沾親帶故,有了這個靠山,附近的地痞流氓也不敢來滋擾,靠着這鋪面的租金,一家人的日子還算是過得下去。
随着孩子年紀漸大,兩個人的前途不得不予以思慮,魯大不消說了,這鋪子以後按理也歸他繼承,可學着經營些小生意,做個買賣。
魯二這裏,魯太太經過思忖還是培養他學武,這樣魯二自小就常被送到滄州學藝,機緣巧合,被舅家的師兄弟收走,練了一身的童子功。
不知是否和這個有關,魯二快十了都沒有說親,這點也時常被人說道,都說魯二這功夫學壞了,還有說魯大夫妻居心叵測,故意不給弟弟說親的,反正這樣的老街坊,隻要是手裏拿着針線一坐,滿嘴裏也是再嚼不出什麽好話來。
為什麽說這魯二是夯貨呢,這話雖然蛐蛐了魯大夫婦,但卻對魯二是有利的,衆口铄金有時候也是主持公道的一種方式,可這魯二卻不識好歹,這話被他聽見之後,還捏着拳頭要找嚼舌根的人算賬,險些要把人給打壞了——這還好人是沒事,倘若有事,他不是去南面,就得淨身入宮去做太監去,在京城人人都知道,很多犯了事的武林高手,害怕官府追索,多有自宮托門路的,宮裏也喜愛收用這樣的中人,許多內侍衛都是這個來頭,彼此援引已經成為內官的一大流派了。
倘若是做了中官,那除了指望侄子養老之外,是真沒別的出路了,還好萬幸這人沒打壞,隻是掉了幾顆牙,魯家賠了幾兩銀子這事兒也就了了,那之後魯太太約束魯二更緊,又是少不得送禮賠情的,走動關系給魯二在雄國公府裏找了個護院的活兒,打那之後,大家就少見魯二回來了,他要值更上夜,護衛主人出行——至于說對這些百姓來說高不可攀的什麽使館超市,各家模仿着經營起來的商鋪,魯二跟着他們家少爺小姐,說起來也是津津樂道,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
本來他打人這事兒,在街坊間鬧得不堪,得了這份活兒,人緣又漸漸好起來,畢竟跟着雄國公府,那是真的吃過見過,每每回來說些公府見聞,也夠這些小老百姓稀罕的了,都說魯家畢竟是好人家的出身,魯二從小也是少爺般帶大的,通曉禮儀,才能中選做了護院——畢竟不是他們這樣的出身,年輕人還不識好賴,有些脾氣也是正常,于是他打人的事情漸漸都沒人提了,街坊裏一班小子還是愛往他跟前湊,都向往他這利落的身手,認為魯二哥算是街坊間獨一份的能人。
“來人喽,來人喽,有沒有想往南去闖蕩闖蕩的?今日午後都到我魯二哥院子裏來,咱們街坊的兄弟,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好樣的,俺老魯給大家夥踅摸了一條發財的路子,有把子力氣的弟兄都來哈,必不能坑了大家,這一趟跟宮裏隊伍一走,便是不在南邊落腳,照樣返回來,抛開吃喝,好說也能落個十兩八兩銀的——”
伴随着‘铛——铛铛’這有節奏的敲鑼聲,渾厚的青年嗓音從擁擠着的院門前去遠了,土牆、籬笆牆上方冒出了好幾個黑壓壓的頭顱,好奇地盯着這一幫人消失的方向,平時虛掩着的門扉也被推開了,東西廂、倒座南房都有人探頭出來張望,“這個魯老二,又作興出什麽幺蛾子來了?他那老母親這是終于松口許他出門闖蕩了?”
“這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主兒,實實在在是個莽漢夯貨,他母親把他拘在身邊也是用心良苦,這魯老二,倘若不是家裏管教得嚴謹,怕不是早混進那些所謂幫會裏去,叫人哄着沾了嫖賭?也是他娘這些年終是老了,哥哥嫂嫂巴不得把他打發得遠遠的,不來分家産——他呀,是早就想去南邊見識見識了,隻是之前畢竟被牽絆住了腳,就不知道有一點——這魯二平時往來的師兄弟一大幫子人呢!難道還不夠他們結伴南下的?還要再招人?這我卻不知道他們是有什麽盤算了!”
雖說京城居,大不易,這些年伴随着各地的災荒以及新政,京城的人口流動得也很迅速,外地來投親靠友,小有身家的災地百姓也有,本地這裏一無所有,勇于南下闖蕩的人口也有,但京城畢竟是首善之地,尤其是世代居住此地的百姓,輕易也不願動彈,這幾年日子也算是越過越好。
尤其是家門口這條小路,街坊鄰居們一合力,換成了碎石子水泥糊面的清水漫道,又經過衙門的組織,修了一條暗渠,施行了嚴格的污水分流之後,城南一角這大雜院區,住起來比以往要舒服得多了,老街坊們更是很難理解那些舍家舍業去南面的人,這破船還有斤釘呢,破家值萬貫,京城的日子也越過越好了,還和魯二這樣折騰着要到南面去的,在他們心裏都被評價為‘不穩重’,‘不是老實過日子的材料’!
孩子們還不懂事,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念想,到了大人這裏,就有些不同了,面上雖不敢得罪他,見了面二哥二哥的叫,私下提起來還是搖頭的多,倘不是他提到了跟随宮中南下這句話,他們是不願去沾邊的。
便今日,家來聽媳婦子這樣說起,又被催促了去打探一二,有勇氣登門造訪的也并不多。
午後到點過去一看,魯家那小院子裏聚了不過是四個人。
魯二哥也不在意,讓他們在自己廂房中稍坐,自己大喇喇去了廚房,一陣乒乒乓乓翻箱倒櫃的聲音,随後端了一個小竹筲箕進來,裏頭裝了半筲箕的葵花籽,還有些整個未剝皮的炒花生在裏頭,一手擎了七八個碗,往桌上乒地一放,從小爐子上提起熱水壺來,給大家倒水笑道,“兄弟們給我魯二面子,我練功不能喝酒,燒了滾茶,大家吃點喝點!”
這葵花籽、炒花生,都是能榨油的東西,而且也是近年來才跌價的,葵花籽——這向日葵雖然北方也有,但炒制的辦法卻是從南方傳來的,在買活軍興起之前,衆人多是生吃,或者拿去熬制,和熬瓜子一般,很少有這樣炒得焦香的吃法。
和所有時興的食物一樣,葵花籽價格之前并不低,越是飽滿上等的,價格便越是可觀。
雖然不至于說消費不起,但有錢大家寧可去買肉,不至于買這些零嘴兒,在南城這一樣算是少見的零食。
而落花生也是一個道理,倘沒有買活軍,也還在做觀賞用那,都是喜歡花兒,對于果實的食用還沒有普及,衆人見了這兩樣零嘴,都是暗自咋舌,也不敢不吃,卻也不敢多吃了,免得暗遭魯大嫂的埋怨:還沒有分家,魯二回家開箱倒櫃的翻吃食也不算是錯的,再說他的月錢且還把在老太太手裏呢,這吃食也有他的一份,可魯大嫂未必這樣看待,這沒準就是人家想着過節哄孩子走親戚待客的零嘴兒,你登門來全吃完了,她表面笑臉相迎,背地裏還不知道怎麽嚼舌頭呢!
倘若是以往,哪怕是敲鑼廣告,這樣出乖賣醜地招人,街坊響應魯二的必定也是寥寥,隻會當成言談間的笑料,但這市井百姓,也最是愛湊熱鬧,這不是近日皇帝都要親自南下,這是滿京城熱議的事情,魯二這一說‘和宮裏隊伍’,衆人哪有不好奇的?當下也顧不得平日裏是怎麽暗地裏排揎議論他的,兩兩從自個兒的小房子裏探出頭來,和左鄰右舍低聲讨論着魯二的邀請,“他那有什麽好事?我是不信,真有好的,他那幫子師兄弟不上趕着?他成年累月在主家過活,有什麽好事能想着咱們街坊?”
“雖是這個理,可畢竟也是吃過見過的,沒準就有什麽發財的路子呢?你們當家的也是膀大腰圓,是條漢子,何不就過去問一問?他也不是什麽拍花子的,未必去了就一定要跟着走——這光天化日、敲鑼打鼓的,料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生意。
倒也免得我們在這窮猜!”
這話也有一定的道理,不免就有幾個小婦人,一邊抱着孩子忙着拍睡喂奶,一邊咬着下嘴唇動心地思忖起來:“還真是,這貨性子雖夯,架不住拜了個好師門,倒給他塞到雄國公府上去做護院了……”
原來這魯二哥,他母親老家是滄州一脈,在通州經營镖局,經過若幹的關系,說給了在京城做買賣的東家為妻——這門親事是經過他舅舅介紹的,當時婚嫁時沒有說清楚,這東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