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永結同心的小珠串在冷風裏晃,連帶着那塊祈福牌上的兩個名字也一起跟着晃。
“有點舊了。
”裴緻禮說。
“是舊了點。
”郁啓明收回目光,笑着對裴緻禮講:“但你眼挺尖,這麽糊了都能看到。
”
裴緻禮說:“嗯,你名字好認。
”
“不怎麽……好認吧?”郁啓明從裴緻禮的手上把那塊小木牌給拿了過來,輕輕掂了一下,然後又低下頭,看了兩眼那糊成一團的名字。
嗯,真的不好認。
郁啓明這麽想着,就順手似地,直接把那塊牌子丢進了身側的大香爐。
香灰四散,驚動了匍匐在深處的火苗。
火苗跳竄,褪色了的紅線最先起了煙,接着就是珠串底下垂着的那一條彩色的絲縧。
冷風吹過香爐,又吹鼓了幾簇火星。
小木牌子和珠串很快被火舌吞沒,天賜良緣也好,永結同心也罷,瞬間就被火焰燃燒吞噬成了一團污黑。
郁啓明看着那塊祈福牌逐漸起了火,他才轉過頭問裴緻禮說:“诶,我都不知道這樹上面挂了自己的名字,你怎麽知道的?來過?”
“沒來過。
”裴緻禮單手插兜,站定在那香爐前,微微彎腰,俯視着那一團跳竄燃燒的火焰:“我不确定是在這裏,隻是過來試一試運氣。
”
郁啓明說:“那現在覺得自己運氣怎樣?很好?”
裴緻禮像是聽了什麽不可思議的笑話,輕嗤道:“我?運氣很好?”
運氣不好能被你找到這座廟?
運氣不好你能從那一堆……滿得快要壓斷樹枝了的祈福牌裏找到喬豐年和郁啓明的這一塊?
郁啓明誠心實意講:“我覺得你運氣已經很好了。
”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裴緻禮的肩膀:“人該要懂得知足的,裴總。
”
裴緻禮站直了腰,剛要開口反駁郁啓明的觀點,郁啓明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郁啓明拿出手機看了眼,示意裴緻禮他得接個電話。
郁啓明走開了兩步接起了電話:“喂,李總。
”
李昶岸的聲音隔着電話有些模糊不清,他喊了一聲郁助,然後又喂了兩聲:“聽得到嗎?信號不好?”
“聽得到的。
”郁啓明看着水池裏那幾條冒出水面吐泡的胖錦鯉,講:“李總,您說。
”
“是我這兒信號不好還是你這兒信號不好?哎,小郁,你和裴總是已經上高速了?”
“還沒呢。
”郁啓明笑道:“您打哪兒來的那麽靈通的消息,知道我們今天不坐高鐵改自己開車了。
”
“哈。
”李昶岸說:“真被我猜中了?我就看呢,裴總停公司裏那車不見了,你們自己開車去平川,得開個六個鐘頭了,路上記得歇歇。
”
郁啓明說:“诶,好,謝謝李總提醒。
”
“還有我發了你那個表報,勞煩你看過了讓裴總抽個時間批一下,有點急了,其他就沒什麽事兒了。
”頓了頓,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加了句:“開車小心,到了平川給報個平安吧。
”
吃得腦滿腸肥的錦鯉擺了擺尾巴,重新又下了水。
郁啓明客氣道:“行,嗯,謝了李總,挂了。
”
挂斷電話,郁啓明捏着手機原地思索了一會兒,轉身想找裴緻禮說一說李昶岸的事情,結果樹下的人已經不見了。
郁啓明找了兩圈,在賣祈福牌的小攤子旁找到了人。
郁啓明走過去的時候,裴緻禮剛剛掃完了碼付了錢。
郁啓明看了看他新買的那一塊空白的、天賜良緣的祈福牌,沒忍住,輕輕啧了一聲。
裴緻禮聽到了,他瞥了郁啓明一眼,伸手取過了一旁蘸了墨的筆。
裴緻禮一邊微微側身彎腰寫名字,一邊問郁啓明:“誰的電話?”
“李昶岸的。
”郁啓明講:“他消息靈通,知道我們沒坐火車改開車去平川。
”
裴緻禮漫不經心寫完一個繁體的鐘字,說:“李昶岸是裴董提上來的心腹,最關心老廠房這一塊的項目,他問是應該的。
”
郁啓明看着裴緻禮寫完了鐘,又落筆第二個遙字。
他有些意外,又覺得自己大概好像是有點自作多情了。
略微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郁啓明又提了一句李昶岸:“前幾年鐘總在的那會兒,他還沒上來,為人處世比現在要低調得多。
”
“嗯,我知道。
”裴緻禮收盡筆鋒,最後一個山字寫得很有那麽點不顯山不露水的穩重。
天賜良緣的小木牌下,中和遒美、豐姿俊秀的鐘遙山三個大字落成在中央。
裴緻禮擱下筆,吹幹了墨跡,然後把牌子遞給郁啓明:“幫忙挂一下?”
郁啓明看了眼那孤零零的一個鐘遙山,摸着良心多嘴問了句:“就他一個人嗎?”不用加一個裴邶風?
“嗯,一個人就夠了。
”裴緻禮輕輕搓開指腹上沾染到的半點墨水痕跡,道:“挂上吧,挂高點,算我謝他這麽多年替我盡心盡力看顧你。
”
盡心盡力四個字被裴緻禮用平靜的語氣念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郁啓明不再說話,轉身就把這個“鐘遙山”挂到了最高那一根樹枝上。
裴緻禮站定到郁啓明的身側,看着他擡着下颌伸高了手,正拿着兩根紅色的綢緞試圖在樹幹上打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裴緻禮盯着郁啓明在冷風被吹得有些泛紅的側臉,突然開口:“當年我出國很匆忙,在醫院裏碰到了鐘遙山,借了他的手機給你打了兩個電話,沒打通。
”
他平鋪直敘的描述幾乎不帶任何情緒。
“我不想走,或者說,我希望可以先确切地聯系到你、問一下你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麽事情,然後再走。
但是鐘遙山讓我別着急,他說他會替我看着你,等我飛機落了地,他就把你的消息告訴我。
”
裴緻禮聲音平靜:“我相信他了。
”
郁啓明打結的手指微頓。
他聽到了。
也聽懂了。
停頓了或許隻有一秒鐘,郁啓明十分利索地扯開了那個已經打好了的、漂亮的蝴蝶結,然後,重新給鐘遙山這一塊看似“天賜良緣”實則“孤獨終老”的祈願牌換成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牢不可破的死結。
郁啓明收回手,鐘遙山一個人的永結同心高高地挂在樹枝上,随着冷風開始飄忽遊蕩。
祈願樹旁的香爐裏,又有香客點了火燭插了香,幽幽的檀香四散在冷冽的空氣,青色的霧氣飄過了寺廟的檐角,緩慢地飛向了不具體的、未知的遠方。
郁啓明站了一會兒,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