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見故人
雨珠從劍身滑落,更顯劍面光滑如鏡面,鏡面中的她衣袖抖了下。
離的近了,他看見,她在發抖。
什麽假死,什麽封閉她的生機。
他在她面前,根本握不住劍。
他根本不是來審判她的,殺她的。
長渡睫毛更顫,他閉上眼睛。
衆目睽睽下,他松開手中的劍。
“哐當”一聲,流光劍砸進水潭。
白衣飄揚,真氣消融,雨珠打落在他的身上。
劍是他的夥伴,自練劍起,他從未丢過劍。
林言不可置信到一時失語。
竺葉下意識後退一步,頗有些防備的盯着他看。
長渡睜開眼睛,眉眼柔和下來,幾乎是笑了下,走了上前,用指腹擦了擦竺葉唇邊的血,感受到竺葉的警惕顫抖時,他輕聲道,如同平常一般道:“弄得亂七八糟的,跟個小花貓似的。
”
“不是說了,我半個時辰就回來嗎?”
衆師兄弟不敢置*信的盯着這一幕,有人出聲道:“大師兄!”
雨霧朦胧,竺葉擡頭看向長渡。
若是平常,她定會跳腳道:“你才亂七八糟的!你才是個小花貓!”
這些人都是長渡的師兄弟,長渡的同門。
他是,巫溪行所說的首席大弟子。
他們指責她為妖女,若長渡在此時說認識她,定會遭到遺棄。
竺葉看向長渡,睫毛微顫時,竟是猛然發動攻擊,沖長渡拍出一掌。
衆人齊齊出聲,奔向長渡。
卻不期然看到大師兄俯身受了那一掌,擁住了那個妖女。
衆人更是不可置信,瞪大雙眼看着這一幕。
風聲起,鈴铛響。
往日裏光風霁月、恪守清規、對他們極盡照顧的大師兄此時緊緊擁住了個妖女,靛青衣裙揉進大師兄的白衣之中,像是抹不掉擦不淨的墨點。
長渡的懷抱同他冷然的樣貌完全不同,是滾燙的,因雨的緣故還有些潮濕。
竺葉本就是強弩之末,身體脫力颠倒在長渡的懷中,她眨了眨眼睛,渾身顫抖,雨珠順着她的下颌落到長渡的脖頸。
她小聲的,似是被人欺負後找家長的委屈語氣,悶悶道:“我可聽話了,我沒殺人。
”
她的聲音太輕,被雨霧吹散。
長渡試探着張了幾次口,卻聲音嘶啞,難以發聲,他緊緊抱住竺葉,緩了很久,這才松開竺葉,垂眼看她,聲音有些輕:“我知道,我相信你。
”
衆師兄弟面面相觑。
有人低聲說了句:
“大師兄瘋了。
”
話畢,長渡轉身看了過來,他眉眼微垂,聲音堅定:“她答應過我,絕不會殺人。
”
到了最後,他聲音有些輕,竟帶了些乞求:
“責之在我,勿及于她。
”
“她可以走了嗎?”
衆師兄弟向來見得都是大師兄光風霁月之态,何時聽過他的乞求,一時竟沒了話語,有人眼睛通紅道:
“大師兄,就算她沒殺羅師弟滿門,但她是個控蠱人啊!必殺之!”
他這句話說完,又有人高聲道:
“大師兄!控蠱人怎會信守承諾,你被她騙了啊!她就是個妖女!”
可他話音落地。
卻見長渡擡手,雨珠落在手面時,一垂手,擦過師弟衣袍,雖未傷人,可警告意味十足,衆師弟吓得齊齊後退一步,就聽長渡道:
“她會信守承諾。
”
“我不會被她騙的。
”
“她不是個妖女。
”
她是我的,心上人。
長渡此話未說時,身後卻傳來道冷沉的聲音,衆師兄弟一時沒聽清這究竟是誰的聲音時,望向聲源地,這才發現那竟然是羅師弟的聲音。
羅師弟愛笑愛吃愛給人起诨名愛睡覺。
他向來心大,什麽都不管金銀說有他爹娘,知心朋友說有他大師兄,還有總提在嘴裏的…鄰家姐姐阿桃姑娘。
“我家銀子多得是,誰下山沒銀子了,到羅氏取啊!”
“什麽啊,我是沒武功,可我大師兄打遍全蜀山同輩無敵手啊!”
“我家阿桃姐姐肯定很喜歡蜀山的景色。
”
是了,可現今他什麽都沒有了。
雨霧更重,羅府內有其他師兄弟幫忙掩屍探氣,他抱着個姑娘起身,常年握不住劍的手卻握劍指向長渡,面色平靜如水,聲音又冷又沉,似是從喉嚨間擠出來的:
“我親眼所見,她從我羅氏大門而出,掐住我妻子的脖頸,手上拿着鈴铛,身上圍滿蟲蛇,而我羅氏全門因毒蛇蟲蟻而死。
”
“就算她沒有殺人,”懷玉話音一落,感覺渾身發抖,上下牙齒幾乎抖動的說不出話來,他艱難的張了張唇,聲音似從喉嚨中擠出:“可她本是就是控蠱人,必殺之!”
随着懷玉話語铿锵落地,林言終于從震驚中走出,他抽劍指向長渡,眉眼滿是不可置信:“你瘋了嗎,長渡!”
長渡轉身看向林言,他雙膝觸地,聲音冷然:“不肖弟子長渡自請逐出師門。
”
雨霧更重,以防師叔聽不到聲音,他甚至用了內力。
此時冷然聲音傳遍整個羅府。
他甚至不給他自己留任何後路。
林言怒及反笑,連說三個好字:“長渡你真是,好極了!”
長渡未接此話。
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他在她面前握不住劍。
也看不得她被殺死。
他雖可以帶她跑,可自從以後,整個師門都将為他蒙羞。
師門養育他教導他,他做不來這狼心狗肺之事。
唯有此法,庇她不殃師門。
雨霧更重,長渡以內力傳聲,冷然聲線如在耳畔:“千般錯萬般誤,責在己身。
”
他雙手遞上流光劍:“此劍乃師長所賜,長渡萬不能拿。
”
長渡看向林言,他凝出一掌快速擊中自己,氣息紊亂時,不受控制吐出一口血:“師長教授長渡內功心法,長渡以後斷不會再用。
”
就在他話音落地時,袖子突然一緊,站于一旁的竺葉忽地跪下,她看着他搖頭,視線發顫的看着他身上的血:“小結巴……”
長渡握住她的手,神色柔和下來,他輕聲道:“地下涼,起來吧。
”
竺葉反複搖頭,她蠻不講理道:“不…不要,你不起來我就不起來。
”
她話畢,聽見長渡一聲嘆息。
長渡将流光劍置于一邊,難得沒有看竺葉,叩首道。
“請師叔将長渡逐出師門。
”
他雙手覆地,于衆目睽睽下叩首。
林言失望又悲痛的看着他。
林言幼時愛看話本,他總是追着師兄問:“為什麽我們練武者不像話本所說的呼風喚雨,移花接木?為什麽沒有多情道無情道合歡宗?”
師兄笑得拿劍打他:“你還知道那是話本啊?”
末了,他沉聲嘆息道:“咱們都是普通人,連家國都護不好,還讓和安公主一個小姑娘和親。
”
師兄目光沉沉:“我們隻是比普通人多了些內力武術傍身。
”
師兄沉默過後,便笑道:“唔,不過你說得那什麽無情道蒼生道什麽的?你去看看那些內功心法,好像是有個什麽蒼生得,那個什麽見蒼生?不過那功法不适合你,萬裏挑一啊,這玩意?”
師兄笑着敲了敲他的頭:“你啊,你這天賦,老老實實是呆在師兄身後,比什麽都好。
”
可年幼的他并不服氣,死磕着些什麽高級內功心法,直至蜀山天賦異禀者被尋仇的控蠱人滅了大半。
他再也沒有師兄了。
日複一日,年複一日,從砍柴開始,從不看話本開始,他終于練出了自己的劍意。
他的道起于悲怒。
自此蜀山裏名不經傳的小師弟成了戒律堂不茍言笑的長老。
林言面色冷沉道:“你還知道你所學得內功心法的名字嗎?”
長渡被他說得渾身顫抖,他長久跪地,腦海不期然想起他年幼時捧起的那本書。
見蒼生不見故人。
林言見他一言不發,失望的搖了搖頭:“你現今還知道蜀山第一二條門規是什麽嗎?”
雨霧更重,淅淅瀝瀝。
衆師兄弟熟練的為羅氏衆人祈福。
香煙缭繞下,雨霧越發深重。
長渡垂了垂眼睫,睫毛雨珠簌簌而下,他聲音平緩道:
“欺師滅祖者,受鞭刑五十,逐出師門。
”
“重傷同門者,受鞭刑三十,逐出師門。
”
林言神色微緩,卻是高聲道:“既然你心中清楚,又念在你往日教導師弟、勤勤懇懇的份上,隻要你交出你身後妖女,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
竺葉本就不是個好脾氣,她莫名被指責為殺人兇手,氣得都想直接放出蟲蛇,咬死這一群人,可她不想看長渡蹙眉,便想要拉起長渡。
長渡卻長久跪地不起身,她盯着長渡看了會,同長渡跪在一起。
她忍了忍開口道:“我可以證明,不是我殺的。
”
她話畢,揮了揮手。
一色澤豔麗的竹葉青爬在她的手臂之上,還有幾隻銀蛇:“我能操縱的蛇類是竹葉青,毒性并不強。
小銀它們年幼,毒牙小,并不能緻命。
”
可當她操縱出毒蛇時,衆人就警惕的盯着她看,此時紛紛劍指竺葉,氣勢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