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滅門
竺葉眉眼興奮,她四處尋覓着捉迷藏的地點,瞧見行人四處躲避,望見小魚越出水面嬉戲。
她的視線越過橋面,瞥見個熟悉的身影。
竺葉微頓,眉頭微蹙,竟是幾步下了臺階。
雨絲微落,她飛檐走壁,輕功已然夠快。
而紅影卻如同漫步在街旁,步履悠閑,卻偏生快了竺葉一步。
竺葉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微蹙眉,剛想轉身的時候,紅影停了下來。
他站在烏瓦之上,身後是大片的桑樹和紫藤花,袍角微垂時,似有蟲蛇而過。
但這裏應是個宅院,白牆灰瓦,抄手遊廊,紅燈籠高高挂起,應是有喜事的緣故,到處挂滿了紅絲綢。
竺葉忽然想起長渡不喜亂放蟲蛇于鬧市的緣故,她手中蠱絲微揚,竟是碾碎這些蟲蛇。
青年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他側身看了過來。
竺葉探究的望向他的臉。
幾滴雨珠落下,劃過青年額面上的面具。
若是平常人在此,定是心神恐懼。
隻因此人戴着副面具,那面具組合起來是副眼角一點紅、笑眼彎彎、唇瓣彎彎的模樣,可仔細一瞧,便能看出來那是副由四個小面具組合出來的。
左上角眼尾微垂,似是愁思。
右上角眼尾平平,似是平靜。
左下角眉眼彎彎,似是開心。
右下角眉眼極淡,似是虛弱。
竺葉手中蠱絲順着紅衣青年衣衫而過,似要揭開面具時,那青年竟是完全預料了竺葉的想法,他側身避開,抽出腰間狂刀,利落一刀而下。
竺葉竟是松了口氣,她極快的收回蠱絲,眉眼這才染了些笑意,側身躲過刀鋒,伸手去夠青年的面具,聲音清脆:“藏頭露尾的鼠輩!”
青年足尖輕移,刀鋒順勢而下,竺葉側身避過,踩在掉落的樹葉,飛身上前,蠱絲輕晃,繞過青年身後,似纏在他的身上,可青年似預料到她的想法,刀鋒後移,砍斷蠱絲。
竺葉微驚,數百招下來。
竺葉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她感覺這青年幾乎能預料到她每次出招的姿勢,難得面容微沉,腳尖輕移,蠱絲又是向後偷襲,卻被青年甩刀斬斷。
她突然一掌拍了過去,直進青年胸口時,餘光瞥見胸廓上的五指,竺葉吐出口血,她側首躲過攻擊,熟悉感更重,卻抽出腰間鞭子甩向青年。
青年預料到她的想法,兩指攥着鞭尾,似貓捉老鼠般,無奈的嘆了口氣,竟隻是随手一扔,反噬的內力齊齊湧上竺葉的心頭,她控制不住的跌落在地,吐出口血,餘光卻盯着青年看。
青年似乎看了她一眼,輕聲嘆了口氣,很是無奈,他起身時,衣擺微揚,蟲蛇攀上衣角,似乎想吸食其中的血液時,這才發現,那根本就不是紅衣。
是滿身的血。
因天色暗沉、雨霧濃重。
人的視野受限,衣衫又浸過水之故,再加之,無人會想到,竟有人堂而皇之穿着身血衣到處走動。
青年閑庭信步漫步于假山旁時,竺葉突然暴起,她幾步躍起,擡手掐住青年脖頸,青年似乎沒想到她的招數,微愣時,掌風拍向竺葉,卻覺面上一涼。
竺葉被掌風拍得摔倒在地,她嘔出口血來,看向青年的臉。
青年眉眼線條流暢柔和,一彎笑眼和善,卻因挂在脖頸處的面具,顯得很是詭異——那是巫溪行的臉。
竺葉慢半拍的眨了下眼睛,巫溪行似乎真的沒意識到這招,他垂了下眼睛,開口聲音依舊熟撚柔和;“小葉,好久不見,你确實進步很多。
”
他話音落地的瞬間。
竺葉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巫溪行看,茫然道:“巫阿爹怎麽是你?”
巫溪行嘆息一口氣,他笑着看向竺葉,蟲蛇沿着血衣爬在地面上,似乎咬到了人,一聲尖叫聲落下。
竺葉下意識的看向巫溪行身上的蟲蛇。
而巫溪行身上的蟲蛇均是劇毒之物。
巫阿爹他為什麽要突然殺人?
竺葉雯時想起長渡不喜歡她殺人,她想了想,微蹙眉,看向巫溪行:“巫阿爹,是誰惹到你了嗎,你為什麽突然要殺人?”
巫溪行笑着看她:“他們之前殺死過我的朋友,小葉,你說,他們應不應該去死?”
竺葉迷茫一瞬,默念道:“朋友?”
“很重要的朋友嗎?”
巫溪行順着她的話說,溫和道:“很重要的朋友。
”
很重要的朋友。
就如同她和那個小結巴道士嗎?
竺葉設想着。
如若小結巴道士被人殺死的話,她這般想着,心裏竟冒出股寒意。
竺葉驀然擡頭看向巫溪行,琥鉑色的眼睛裏閃過綠意,唇角彎彎道:“那他們就應該去死!”
巫溪行揉了揉竺葉的頭發,他身上的蟲蛇全然爬向假山之後,笑道:“我也是這般想得,小葉,我真的沒白養你。
”
.
烏雲聚集,淅瀝小雨越發密集,行人紛紛撐傘躲避。
長渡拾階而上,未瞧見竺葉身影。
他垂眼想,果然是生氣了。
長渡剛行一步,瞧見了階面上的絲縧,他微頓,将撿了起來。
她向來愛惜這些首飾。
除非是慌亂之中,她沒有察覺到。
長渡心下微沉,視線掃向周圍雨霧時,突聽隔橋聽風街有人尖叫一聲,鞋面滑過水面,哐當一聲,有人屁滾尿流的摔倒在地,慌亂道:
“死人了!”
他回首瞧了一眼。
隻見不遠處摔倒着個人,隔着層層雨霧,他辨別出此人,竟是那日抛繡球的壯漢,他面色青白,嘴唇發烏,像是被蟲蛇咬傷,不知哪兒冒出來的血液暈在水潭之中。
長渡下意識上前時,他突然意識到什麽。
又是毒物緻死。
聽雨餘家、聽水楊家。
他心頭一震,忽然想起那本圖鑒,百年前桑蠶有一妖物,那妖物似人又似蛇,着紅衣精神癫狂,殺了無數鎮民,後被桑蠶四大富商找至蜀山,鏟除此妖物。
鎮民為祛除邪肆之物,自發起火燒了三天。
妖物最後尖叫留下句話,終有一天,桑蠶會成為座空城。
長渡驀然轉身,朝着相反方向而行。
因突如其來暴雨之故,血液味道變得極為淺淡。
蟲蛇肆虐而過。
巫溪行朝竺葉伸手,雨珠踢跳般的落在他的手心,他笑道:
“小葉,你願意替我殺死這些人嗎?”
竺葉看向巫溪行的眼睛,恍若聽到了古怪的樂聲,這樂聲讓她的頭腦一陣發暈,她的眸光難以聚焦,卻下意識的露出面頰上的酒窩,她竟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将手放在巫溪行的手上。
竹葉青從她的腕骨間探出頭,暈乎乎的要爬下去。
巫溪行看向竺葉面頰上的酒窩,有一瞬的失神。
就這須臾間的失神中,竺葉雯時逃脫巫溪行的控制,她的視線清明幾分,“啪”得一聲,拍打在巫溪行的手掌上,瞳孔驟大,雨霧拍打在她的面上,她不可置信道:
“巫阿爹!你為什麽要以樂聲控制我!”
她話音落地,感覺腕骨間皮膚滾燙——像是有蟲蛇要從她的腕骨上爬出來。
竺葉下意識割破腕骨。
黑血冒了出來,她捏碎蠱蟲,頗有些警惕的看向巫溪行。
巫溪行這才将視線從竺葉面頰上的酒窩移開,他垂下眼簾,無辜道:“我害怕,小葉不聽我的話。
”
竺葉恍惚一瞬,剛想說話,卻看到腕骨間的黑血——她體內有巫溪行下得蠱,這蠱許是從小便在,是以,她根本沒有發現。
如若不是這次巫溪行恍神,她這輩子恐都發現不了蠱蟲。
她驀然擡頭看向巫溪行,聲音有些尖銳:“你騙人!你騙我!”
巫溪行漠然的掀開眼簾看向竺葉。
他頗有些心煩的揉了揉太陽穴。
他并不想在此地久留。
可養了這麽久的蠱蟲突然反噬,就不太好控制了。
許是巫溪行煩躁的表情刺傷了竺葉,隻見竺葉突然暴起,一拳打向巫溪行。
巫溪行倒是松了一口氣,他笑着躲避,如同幼崽玩耍一般,身形輕移:“也确實好久沒見到小葉的進步,今日我便來是試一試你。
”
他反手揮出一拳,擋住竺葉的攻擊,足尖輕移時,預測着竺葉下一步攻勢。
過了百十招,青年似乎玩夠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他一拳将竺葉砸到在地。
對方內力過于強悍又熟知竺葉的一招一式,她一時不察,被擊中在地。
靛青色衣袍雜亂的堆積在水潭裏,竺葉控制不住的吐出口血,她似乎本來都沒有想過自己能打敗巫溪行,此時漠然的擦過唇角的血,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黑血看:“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
巫溪行嘆息一聲,他笑眼彎彎,卻盯着竺葉看:“你知道為什麽旁人看見你操縱蟲蛇都面露古怪和恐懼嗎?”
竺葉剛要反駁,她卻想起長渡第一次見她時而發出的淩厲劍意。
他并不喜殺人,為何會第一次見她就出手?為何會有專門針對于控蠱人的絕殺陣?
巫溪行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問,他垂着眼睛看向竺葉時,眉目竟然有些悲憫,緩緩說道:“百年前,蝴蝶寨內天賦異禀的控蠱人都死在中原,其餘的都是些老弱病殘。
殺死那些人還不夠,中原人又下達了逮捕令,凡是踏入中原的控蠱人都會被群起而攻之。
”
竺葉慢半拍的看向巫溪行,她跟着巫溪行長大,從未接觸過其他苗寨人,聞到此話隻覺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卻并沒有太大感觸。
寄生蠱比行屍好許多,可依舊是懵懵懂懂,愛意同恨意一樣模糊。
他本身就沒有同伴。
巫溪行垂了垂眼睛,他似乎想到什麽,又道:“你知道你身邊的那個道士體內有琉璃心嗎?”
他話畢,便見少女忽然擡頭看他,眉目似乎凝了些戾氣。
巫溪行微怔然,他似乎想到什麽。
那個操縱蝴蝶的少女和操縱蜘蛛的少年。
他失笑一聲,心想。
是月亮山的風水不對勁嗎?
巫溪行垂了垂眼睛,他慢悠悠道:“小葉,你不用這般看我,我對中原人沒有任何好感,狗咬狗罷了,同我沒什麽關系。
”
他話音卻一轉:“但我不清楚中原觊觎琉璃心者有多少。
”
竺葉警惕的盯着巫溪行看:“你究竟想要什麽?”
血腥氣更重,數不清的蟲蛇繞着荒廢的院牆爬行時,她好像聽到巫溪行笑了一聲。
似無奈又似嘆息:“小葉,你是愛那個道士嗎?”
愛?
竺葉有些迷茫,雨霧打在她的身上時,額面上的烏發纏在袍角上面,她一時有些理解不了這個詞的含義。
她慢半拍的垂下眼睛時,卻又聽見巫溪行說,聲音柔和又蠱惑:“你想要永遠同他在一起嗎?”
“如果他不喜歡你的話,你可以給他下情蠱啊。
情蠱可以牢牢讓他愛你,守宮蠱可以讓他為你守貞,你不想要他永生永世陪着你嗎?”
守宮蠱,此蠱鑽進人體內後,會形成個朱砂紅的印記,隻能同下蠱者歡愛,與下蠱者歡愛後,朱砂會越發紅豔,反之,朱砂會褪去,此法常用來判定愛人的貞潔,故為守宮蠱。
竺葉隻覺腦袋越發昏沉,心髒似被什麽東西啃噬着,她握了握手,慢半拍的想。
這樣的話,他就能永遠陪着她嗎?
八角鈴铛雯時發出急促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