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出逃
夢境中混沌一片,唯一的光亮,是一小叢漂浮的火。
一個青年逆着火光,拖着淌血的刀,一步步走上了金銮殿前的禦階。
血水從他殘破的甲胄上滴落,在禦階上不斷蔓延。
每走一步,他身後的火光就更亮一些,映出海市蜃樓般的煉獄景象。
那是一座被屠戮的城。
滿地都是殘斷肢骸,折斷的軍旗垂在城樓上,風中回蕩着細細的嗚咽聲。
随着血肉剝落的聲音,一支鏽箭從他身上掉了下來。
周遭突然火光大盛,無數猙獰的亡魂從他身後飛湧而起,在烈焰中凄厲哭號。
“趙胤儀……趙、胤、儀!”
明安帝驚恐地往後退去,跌坐到了龍椅上。
“別過來,朕、朕是皇帝!朕是天佑之子……”
“三弟啊。
”一隻蒼白的手從後搭上龍椅,一個華服染血的青年輕輕笑着,俯身看他,“這位置,你坐得可踏實?”
在他的笑聲中,金玉的龍椅化作了一堆白骨。
烈火燒上金銮殿,一具具焦黑的屍體爬上禦階,索命一般尖叫着,朝前撲來——
明安帝猛然驚醒坐起,冷汗浸透了寝衣。
已是深夜,寝殿內一片死寂,隻有幾點燭光在殿角幽幽地亮着。
是夢,隻是夢……
他在噩夢的餘悸中急促地緩着呼吸,但下一刻,他餘光瞥見了什麽,渾身猛地一僵。
枕邊赫然是一支漆黑斑駁的鏽箭。
隻一瞬息,明安帝毛骨悚然,面無人色地往後爬去:“來、來人,護駕!護駕——”
他慘叫了幾聲,因為恐懼過度,肢體不受控地抽搐起來,最終跌落下床,再一次昏死過去。
太醫署徹夜燈火通明,天亮時,皇帝中風昏迷的消息就傳出了宮。
“聖上先前不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
“你沒聽說嗎?昨日太子砸了東宮印玺,聖上當場就氣倒了,沒想到一夜過去,竟嚴重到如此地步……”
“唉,荒唐啊!我聽說是太子不滿太子妃人選,這才大鬧一場……”
候在崇文殿外的大臣們竊竊私語着,搖頭嘆息間,殿門終于開了。
娴貴妃滿臉憔悴地被宮人攙扶着,與太醫一道走了出來。
皇帝人雖醒了,但神志不清,連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一句。
在他好轉之前,怕是無力料理朝事了。
太醫雖說得委婉,但臣子們心裏都有了數——連話都說不了,那基本就是癱了廢了。
太子犯下大錯,被禁閉在東宮,沒有解禁的旨意,是萬萬不能放出來的。
朝政無人操持,積壓的折子就隻能送到政事堂。
這都還是次要的,更要緊的是……如果皇帝就此一病不起,那太子這儲君之位,還算數嗎?
衆臣隐秘地交換着視線,心思都浮動了起來。
明安帝醒了沒多久,喝完藥後又陷入了昏睡。
娴貴妃打發了臣子,回來後屏退了宮人,走到龍榻前,把床頭隐藏的暗格挨個摸索了一遍。
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她皺起眉,回頭不悅地問:“福臨,你不是說玉玺就放在這裏?”
“這……”福公公膽怯地說,“奴才确實瞧見聖上将玉玺拿到龍榻附近了,但具體藏在哪兒,奴才也說不準哪。
”
娴貴妃耐着性子,把寝宮內疑似機關的擺設挨個試了一遍,仍舊一無所獲,耐心終于告罄了。
沒有玉玺,就沒法下诏改立儲君,那他們先前鋪墊的一切豈不白做了?
娴貴妃嫌惡地瞥了明安帝一眼,隻能吩咐道:“把殿內熏香撤了,用的‘補藥’也暫時停一停。
等晚些時候皇帝醒了,你傳道口谕出去,讓父親進宮面聖。
”
既然矯诏易儲行不通,那就隻能吊着皇帝的命,用別的手段了。
皇家出了這樣大的變故,朝野驚動,芝蘭臺的學子們自然也有所耳聞。
祝予懷一整天心神不寧,下學時與衛聽瀾同車而行,仍舊愁眉不展:“殿下被軟禁東宮,也不知何時才能出來。
父親現下怕是舉步維艱。
”
衛聽瀾心裏也壓着事,思及前世京城的動亂,不禁勸道:“九隅,別管京城的紛争了。
你回雁安去,好不好?”
祝予懷知道他的好意,但還是搖了搖頭:“朝堂将亂,父親不會走的,我也不能舍下家人獨自避難。
再說……你不也留在京城嗎?”
衛聽瀾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知道怎麽勸了。
祝予懷心裏其實什麽都清楚,儲位之争何其殘酷,祝家已經牽連其中,就不可能全身而退,獨善其身。
馬車晃了一下,忽然停了。
駕車的易鳴聲音有些異樣:“公、公子……”
街巷安靜得有些過了頭,衛聽瀾直覺不對,将車簾挑開一道縫,神情頓時一斂。
馬車外是全副武裝的皇城營士兵。
程煥站在最前,沖易鳴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又見面了。
”
易鳴看出來者不善,強作鎮定地問:“大人當街攔車,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程煥搭上佩刀:“衛小郎君在車內吧?使團遇刺一案有了進展,得勞煩他去皇城司走一趟。
”
他嘴上客氣,官兵們卻已虎視眈眈地向馬車圍攏過來。
易鳴握緊了馬鞭:“這是祝府的馬車,你們想強行拿人嗎?”
“少跟我廢話。
”程煥拔了刀,“識相的話就讓開,否則你主子連着你,都得擔上包庇嫌犯的罪名!”
他一揮手,四面都響起兵刃出鞘的聲響,衛聽瀾當即就要起身,卻被祝予懷死死抓住:“濯青!”
衛聽瀾回頭看着他,緩了神情:“他們人多,躲不過的。
”
祝予懷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那你也不能……”
衛聽瀾攏住他的手指,俯下身來,與他抵了抵額。
“去望賢茶樓和衛府搬救兵。
”他目光明亮,輕聲道,“九隅,我等你來救我。
”
他最後在祝予懷泛紅的眼尾吻了一下,抽身而退,果決地掀開車簾,迎着官兵的刀劍下了馬車。
官兵立刻湧了上來,将他制住枷上鎖鏈,粗暴地推搡着向皇城司的方向走去。
祝予懷隻能隔窗看着,心髒開始一陣陣地發疼。
“阿鳴,”他按住胸口,努力鎮定下來,“快,繞道去望賢茶樓。
”
*
皇城營的牢獄在地下,陰暗濕冷,隻牆壁上亮着幾叢火光。
衛聽瀾被捆在刑架上,學子青衫沾了斑駁的鏽跡,他看着獄卒擺放刑具,臉上沒什麽表情。
程煥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接過屬下遞來的茶,慢悠悠地說:“瓦丹使團中有人指認,前天夜裏潛入驿館的刺客,就是衛郎君。
對此,你可有要辯解的?”
衛聽瀾冷淡地擡了下眼:“我記得皇城營隻負責抓捕嫌犯,沒有審訊之權。
你這是要越俎代庖?”
程煥笑道:“我是為你好,刑部大牢裏折磨人的花樣可比我這兒多。
隻要你肯配合,我能讓你少受點皮肉之苦。
”
衛聽瀾“哦”了一聲,輕蔑道:“要是我偏不呢?”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程煥臉上的笑有點挂不住,“東宮早有謀反之意,老實交代,是不是太子指使你行刺?你故意破壞和談,就是為了留住朔西兵權,協助太子篡位,可對!”
衛聽瀾嗤笑:“這麽能扯,你該去茶樓裏挂牌說書。
”
程煥被他油鹽不進的态度激怒,砰地擱了茶盞,威脅道:“衛家可不止謀逆,還勾結外敵!赤鹿族之所以不降,就是因為你父兄與巴圖爾有見不得人的交易……你還要裝傻充愣到什麽時候?”
這與前世幾乎如出一轍的罪名,讓衛聽瀾幾乎笑出了聲:“好一個賊喊捉賊。
你主子為了奪權,不惜搖尾乞憐做瓦丹的走狗,你們這些賣國賊,也有臉在此羅織罪名!”
程煥怒而暴起,抄起浸在鹽水中的長鞭,狠力朝他抽了下去。
這一鞭橫貫胸口,衛聽瀾嘶了口氣,短促地笑了兩聲:“怎麽,被戳了痛處,氣得想殺我了?”
“別以為我忌憚衛家,不敢殺你。
”程煥拿鞭子陰狠地碾着他的傷口,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