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更鼓還在檐角震顫,喻淺已端坐在紫宸殿鎏金蟠龍椅上。
她屈指輕叩案頭那枚沾着藍焰灰燼的孔雀石,冰涼觸感沿着指節漫上脊梁——昨夜觀星台上,宮凜用匕首挑開車轍印裡的冰碴,融化的液體正泛着與眼前礦石如出一轍的幽藍。
"北疆三鎮急報。
"韓将軍甲胄未卸便跨過朱漆門檻,玄鐵護腕撞在象牙笏闆上铮然作響,"西羌使團通關文牒蓋的是商隊印鑒,但邊軍截獲的三十車貨物裡..."他忽然掀開猩紅戰袍,露出内側暗袋中半截淬毒弩箭,"藏着三百架能連發十二矢的鷹喙弩。
"
蘇學士執玉圭的手猛地一顫,青瓷茶盞在紫檀案幾上晃出圈圈漣漪:"馮侍郎上月才将孔雀石走私案壓作普通貪腐,若此刻貿然發兵..."他話音未斷,趙尚書已抖開那卷蓋着狼爪印的文牒,靛藍暗紋在晨光裡蜿蜒如毒蛇,正是馮侍郎半月前親批的通關手谕。
喻淺忽然起身,十二幅金線鳳尾裙裾掃過丹墀上未化的雪粒。
她在韓将軍的玄鐵劍與蘇學士的《邊塞志》之間停步,指尖撫過弩箭尾羽處細微的螺旋紋——這是西羌王庭匠人獨有的标記,三年前宮凜替她擋下的那支冷箭,也帶着同樣的紋路。
"孟卿。
"女帝的聲音讓燭火都凝滞,她解下腰間螭龍玉珏擲向殿柱陰影,"三日内,朕要看到鷹喙弩熔鑄爐的方位圖。
"
暗衛統領單膝觸地的聲響驚飛了梁間雀鳥。
孟密探盯着滾到腳邊的玉珏,喉結動了動——這該是嵌在追查馮侍郎的密匣裡的信物,此刻卻沾着孔雀石粉的熒熒光點。
他擡眼時正撞見宮凜在禦座後微微搖頭,侍衛統領蒼白的指節按在劍柄獸首上,那是他們約定"死谏"的暗号。
"陛下!"韓将軍突然以額觸地,"請許臣率輕騎截殺西羌使團!"
"萬萬不可!"蘇學士的玉圭撞在青銅鶴燈上,"馮侍郎既敢在通關文書做手腳,兵部糧草線怕是早就..."
喻淺忽然輕笑出聲。
她從宮凜捧着的金盤裡拈起顆冰鎮葡萄,紫晶般的果肉在指尖化作一滴殷紅。
"韓卿可知,為何孔雀石要混在茶葉裡運輸?"沾着汁液的指尖劃過弩箭機括,鏽蝕聲裡騰起刺鼻青煙,"遇水則腐,見血則凝,這本就是煉制毒刃的材料。
"
孟密探瞳孔倏地收縮。
三日前暗巷圍剿,那個吞毒自盡的胡商頭領,齒縫間就嵌着這種礦石碎屑。
當時他隻當是尋常死士,卻不知這毒物遇血成霜的特性,正是掩蓋鷹喙弩淬毒痕迹的關鍵。
"孟卿。
"喻淺突然将葡萄藤似的弩箭殘骸擲在他面前,"你見過西羌人用活人試箭嗎?"她轉身時九鸾金步搖在孟密探臉上投下細碎陰影,"箭矢穿透第一個人的心髒,餘勁還能釘進第二個人的咽喉——這樣的兇器,馮侍郎卻說成是孩童玩具呢。
"
朝堂死寂中,宮凜的佩劍突然出鞘半寸。
寒光映出殿外正在融化的車轍印,那些蒙着黑布的馬車昨夜分明駛向了...孟密探的鹞鷹忽然撞破窗紙,帶着冰碴的銅管落進他掌心。
當看見冰層下那抹熟悉的靛藍暗紋,暗衛統領終于重重叩首:"臣即刻啟程。
"
暮色染紅宮牆時,喻淺獨自登上玄武門城樓。
她望着官道上逐漸模糊的車隊,忽然将暖手爐砸向雉堞。
迸裂的火星裡,宮凜默默拾起滾燙的銅爐:"陛下故意讓鹞鷹帶回假情報?"
"馮侍郎書房暗格裡,鎖着西羌大祭司的親筆信。
"女帝扯斷腕間珊瑚珠串,血似的紅玉滾落在積雪上,"他若知曉孟卿真正要查的是三年前那場..."話尾消逝在突然呼嘯的北風裡,最後一粒紅珠正停在車轍印的藍冰上,像極了西羌巫蠱術中預言死亡的血瞳。
暮色将最後一縷天光吞沒時,孟密探的靴底正碾過青石闆縫隙裡的孔雀石粉。
這些幽藍碎屑從朱雀大街第三座石獅爪下延伸,斷斷續續指向西市胡商聚集的巷陌——三日前那個胡商頭領自盡時,指甲縫裡就嵌着同樣的熒光。
"孟大人夜巡?"巡城禦史的燈籠突然從拐角探出,昏黃光暈裡,孟密探瞥見對方腰間新換的犀角帶扣。
那是馮侍郎門生特有的制式,上月兵部剛批的八百套甲胄裡就混着這種南海犀角。
"聖上憂心邊患,特命我等查看城中防務。
"孟密探将沾着石粉的掌心按在劍柄,鎏金螭紋硌得掌心生疼。
這柄禦賜寶劍本該懸挂在府衙正堂,此刻卻成了他夜探敵營的幌子。
燈籠光掠過他腰間螭龍玉珏時,禦史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極了昨夜鹞鷹撞破窗紙的瞬間。
暗巷深處突然傳來駝鈴悶響。
孟密探閃身躲進藥鋪檐下,看着禦史提着燈籠迎向那隊蒙着黑布的馬車。
車轍壓過青石闆的聲響異常沉悶,篷布縫隙間隐約露出靛藍暗紋——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