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步生蓮(7)
肖珏有點別扭,袖子裏像揣了顆炸.彈,渾身都不對勁。
他自然沒有聯想到這是女子的貼身用品而男女授受不親等等無形的暧昧上去,隻是覺得他堂堂公子威風八面,身上卻帶塊娘裏娘氣的花帕子……忒不像話。
但是用過的東西怎麽能再塞回去?
他是決計不會做那麽有失風度的事的,大不了下次弄塊更好的,賠她就是。
肖珏冷着臉,暗暗地計較着。
要是知道自家公子的想法,胥宰肯定抹汗,公子您忘了您現在是個窮鬼啊!
偏偏那女子還要特地提醒,“這次就當借給公子的。
”
大意無非上次你不要,這次不送了,可是要還的哦。
肖珏嘴角一抽,音調都不自覺提高了些:
“自然,難道我還會私吞你的東西不成?”
雲意姿滿意地點點頭。
她誠心覺得肖珏這樣兒,比一開始死氣沉沉的好多了。
果然對付小孩兒,太講究你就輸了,還是得厚着臉皮應付。
随意一看四周,她蹲在樹底下的一塊石頭上,“公子覺得,此處如何?”
太液池終年起霧,四周由青石隔出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水窪,生滿滑膩的苔藓。
池中多是綠油油的圓形荷葉,無根一般漂浮在水面上。
四處林木參天,曲徑通幽,唯有太液池這處天光開闊。
肖珏轉身:
“什麽也沒有,有什麽好看的。
”
雲意姿瞧了他一眼。
一點警覺感都無,輕輕笑了一下。
她往池裏打量,正見好些個粉粉嫩嫩的花苞,含羞帶怯,半沉進了水中去。
心中一動,她說,“這些睡蓮,看着像是過了花期,就要謝了。
”
感慨,“若能早些時候來就好了,可惜啊可惜。
這可是珍貴的‘風靈水玉’,世上罕見,對土壤啊,氣候啊挑得很。
”
“公子的故鄉有這種花麽?”
肖珏淡淡道:
“燮國養不活,我母親試過。
”
雲意姿了然:
“這世上的有些花草,很是獨特,換個地方才能生得更好。
公子以為呢?”
樹根下有一簇野菇,旁邊生了一團一團的小花,花瓣白白嫩嫩的。
她饒有興緻地撥弄了兩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肖珏不免露出了懷疑,眼底浮上陰沉:“……你到底是誰。
”
“公子是覺得我們可能認識麽?”雲意姿笑笑,“一些很久遠的事兒,公子可能不記得了,也不記得我了。
”
“什麽意思?”
她又折了一朵花,答非所問:
“在我的故鄉,這種小白菊寓意着,永無止境的想念。
”
她好像對路邊這些花花草草情有獨鐘。
肖珏鎖眉,看着白皙的指尖将細弱的花莖拈着,放在鼻尖輕嗅。
腦海中一瞬閃過無數想象。
他突然覺得不能看,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能看。
他別開了眼睛,連想問什麽都忘了,腦子裏短暫空白。
手腕用力,扯來綴滿白花兒的草藤,雲意姿放在手心捏了捏,一條條地梳理出來,在指間纏繞,慢條斯理編織着。
還能騰出手,給伫立的少年遞了什麽,她的動作太自然,導緻肖珏接過,才覺得不對。
他沉默了,拿起一直緊握的木頭像,将白花與木像并列,呆呆地凝望着。
“可是靈懷夫人?”
肖珏的手一顫。
垂眼看她:“你怎知……?”是我母親?
難道她真的對自己很是熟悉?
雲意姿道,“昔日聞名百國的美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肖珏攥緊了木像。
沒來得及刻畫清晰的五官,已經被掌心的汗水模糊。
公子珏的生母,出身卑賤,乃是周國司空府中豢養的舞姬。
他将花揉得稀碎。
他很讨厭別人提起他的母親。
并不是因為自卑,而是因為他無法容忍,那種随意而輕蔑的談論。
卻聽女子說,“其實,我見過公子。
”
她已經編好了花冠,舉了起來。
可愛的小白菊連成一圈,中心金黃。
透過花冠看他,笑眼紅唇,好不燦爛。
她問:
“好看嗎?”
問的是花,還是人?
肖珏不說話,雲意姿輕哼了聲,扭過頭,繼續搗鼓。
少年抿了抿唇,很輕說了兩個字:
“好看。
”
他想知道她口中的“見過”是什麽意思。
雲意姿這才笑起來,鄭重地說:
“大顯八年,周國曾與燮國聯姻。
”
周國國主,周桓公迎娶燮國的公主。
那位公主,乃是燮國公最寵愛的瓊燕公主,靈懷夫人所出,肖珏的親姐姐,過繼在大夫人膝下。
紅妝十裏,從燮國派遣的使者亦是頂頂有名的卿士,可見國公對瓊燕公主的重視。
随嫁人群中,一位小公子也跟随同往。
那時,那位小公子極為得寵,與瓊燕亦是親近。
生得如同瓷娃娃一般美麗,滿宮的人都在遠遠地觀望。
後來兩國婚姻事忙,人手緊缺,宮中掌事便調了幾位手腳利落的家人子,去小公子身邊伺候。
其中,便有一位司植。
“記不記得,您還跟她蹴鞠呢,”雲意姿回憶着說。
“難道你……”肖珏詫異。
雲意姿笑而不語。
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說得跟真的一樣。
其實雲意姿在周國時從未見過他。
被調去伺候小公子的不是她,隻是她認識的一個宮人而已,回來時,對她們好生炫耀了一通。
随手捏造一件“舊事”,就能解釋為何會對他諸多關注。
何樂而不為?
貴人多忘事的公子珏,自然是不會記得這些的,他打小衆星捧月,後來又發生了太多變故,如何能對別國一個小小的家人子留有印象。
此時,肖珏的心裏升起了一絲名為感慨的情緒。
原來有些人,經年累月,在茫茫人海中輾轉過後,竟是還能遇見的。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麽?
雲意姿将花冠戴到發頂,轉了話題,“公子喜歡洛邑麽?”
“……”大概是默認了“舊相識”的關系,肖珏對她的态度松快很多,遲疑片刻,搖了搖頭。
“這問題沒有意義。
”
“是,您畢竟是燮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