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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去雕飾(三) 你幹什麽懷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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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去雕飾(三)你幹什麽懷他的孩子…… 不住吹皺一泓江水的朔風漸次止歇,江浪不再圈圈放蕩,金烏西墜,零星霞光滲透雲朵,四面八方漫漶開來,一時間水天一色。

     雲湄白慘慘的臉上映着暮冬灰敗的夕陽天光,頭暈乏力,胃中空蕩蕩的,吐無可吐。

     這陣子食欲不振,她滿以為是心情低迷所緻,今兒早、午飯照舊用得寥寥,适才跑進跑出的幾趟俱都是幹嘔,嗓子眼裏出了彌漫上來的酸水,什麽也沒有。

     她眼冒金星地倚在憑欄上,原本正泛着惡心,缭繞耳畔的細密蜂鳴中猝然傳來一句“怕不是有了身子”,心裏便砸下老大一個咯噔,沒好氣地道:“怎麽可能?你別渾說。

    ” 喬子惟早便習慣了雲湄的脾性,可外人哪裏曉得,那挎着藥包的閨女兒聽得一愣,大抵是打量她年紀尚小,周遭的船客亦盡皆投來一種瞧小孩胡鬧的神色。

     閨女兒倒也不惱,隻趁雲湄吐得脫力、招架不住時上前擒了她的腕子,不由分說地號了一脈,未幾放下雲湄的衣袂,臉上流露出“果然不錯”的神情,老神在在地說道:“橫豎又沒收診金,管你們信不信呢,俺又不用擔責。

    隻是俺就是瞧這個的,還從來沒失手過哩。

    ”頓了頓,眸光轉向匆忙趕赴過來的喬子惟,“你家美娘兒本來就是坐不得船的,又值害喜,別這麽把孩子給害沒喽,你自己且悔去罷!” 喬子惟眉頭緊鎖,三步并兩步攙住了雲湄。

     那嬢嬢見他們男女二人儀表非凡,剪住自家毛孩子的手,不許她再開口。

    閨女兒被掐得疼,但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眼珠子滴溜轉着,多瞄了幾眼這兩位少見的絕色美人,随即泥鳅一般掙脫桎梏,自行走開,欣賞落日江景去了。

     那廂,喬子惟意欲扶穩雲湄,雲湄卻下意識将身子的重量盡數壓在了闌幹上。

    喬子惟悻悻然松開了手,隻虛虛擱在那兒,以便随時應變狀況。

     雲湄鬓角冷汗涔涔,深深換了幾口呼吸,肺腑充盈新鮮冷氣,眼見得快好些了,腹腔又開始痙攣起來,想吐又吐不出,像是有什麽無形的濁物怄在她嗓子眼,帶累整個胸膛都跟着收收縮縮地受罪。

    這感受着實太過難捱,還不如快手快腳給她大力捶幾下好受呢! 喬子惟想起适才那位小村姑的言語,與當下雲湄的狀況一經核對,實在是很有說頭。

     他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可是表妹連替嫁之事都敢答允,這也是意料之中的。

     他想替她拍拍背心,又不太敢,将落未落地停頓在那兒,眼巴巴盯着她肩骨一聳一聳地起伏,卻什麽也吐不出來的難受樣兒。

     “你、你……”待得雲湄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他磕磕巴巴地開腔道,“為什麽要……” “我幹什麽懷他的孩子?”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雲湄狠狠乜他一眼,憤氣填胸,“宋府給的財帛足夠我好好過活下半輩子了,我還揣個孩子?非得給自己找這種罪受?我有那麽愚昧?” 她現而今能保着一條命脫身都算搖到了上上簽,怎麽可能再去謀劃其他?許問涯身份非同一般,她一個将脫奴籍的平頭小民,就算是尋常的露水情緣也萬不敢在肚子裏留下他的種,更別談他們的相遇是因了這如此敏感的李代桃僵之事,這可不是她一個人悄沒聲生下來安安分分撫養就能皆大歡喜的,萬一被發現,難保許、宋兩府會怎麽揣度她。

     雲湄在這些上位之人的鼻息底下讨了十來年的生活,深知他們要拿捏她,就仿佛碾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喬子惟被她竹筒倒豆子似的诘問弄得呆住了,待到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道:“喔,那……那這是怎麽一回事?” “待得靠岸了,找個醫工切切脈象,瞧瞧究竟是怎麽的。

    ”雲湄脫力地坐了下來,思忖片刻,紛亂的心緒漸次凝定,臉上冷意顯然,攢眉道,“倘或不幸是,定然是要堕掉的。

    ” 天邊油雲積聚,悶沉沉地四下壓着,仿佛密不透風的帷幕,自四面八方傾蓋大地,罩得嚴絲合縫。

     瞧着約莫是有一場急雨要下。

     及到船靠了岸,伴随着船客們的小小驚呼,瓢潑豪雨果真乍然砸落,喬子惟正虛扶雲湄出艙,二人被澆了個措手不及,喬子惟慌手忙腳去撐傘,而雲湄正值身子脫力,腳步虛浮,自行退了兩步不巧撞到甲闆上擺放的雜物,密集的雨點轉瞬濡透重衣。

     雲湄閉了閉眼,心情壞透了。

    須臾,她複又撩起眼皮,那喬姓貴公子折騰半天也沒能弄開一把傘。

     雲湄冒雨走過去,三兩下撐開傘托,“推這裏,要用力。

    ” 喬子惟這才恍然學會。

     雲湄好笑,一面受冷地搓着臂膀,一面新奇地問:“你連傘都沒撐過嗎?” “撐過的,在老師家的時候,門生們都不許帶奴婢侍奉左右,每逢下雨,就是自己撐傘。

    ”喬子惟趕忙解釋說,“隻是這一把傘的構造不大一樣,又兼雨大瞧不清,所以我一時沒能弄開。

    ” 雲湄垂目打量了一下這把傘的構造,這是他們剛過嶽州府更新過所時,碰上了一場小雨,遂在路邊買下了這把傘。

    看制式,就是普普通通的嶽州油紙傘,較之京城的傘卻有細小的區別——京城的傘會在傘柄處做出一個小機括,輕輕一按便能舒張傘面,而別地的傘,得捏住傘骨自行上推。

     喬子惟在嶽州長大,卻從來奴圍婢繞,未曾自己撐過一次傘,所以才不知道怎麽打開。

     雲湄笑笑,沒再就此話題展開說話。

    富室的公子,缺少一些平凡的生活見識,着實不足為奇。

     雲湄猶記得自己曾在宋府廚上做活兒時,往各院送新鮮蔬果,有位小少爺正在院子裏頭跟姨娘學着玩翻花繩,見了她來,觑觑筐子裏滿盛的時令果蔬,好奇地指着一顆石榴問那是什麽。

    他姨娘點了點他的鼻子,寵溺地說,那是石榴。

     小少爺不由疑惑道:“石榴不是一顆一顆的麽?” 姨娘讓雲湄剝開給他瞧。

     雲湄便被留下來剝了一下午的石榴,期間小少爺說着請她吃石榴,想摸她清俏的臉蛋,被雲湄躲開,便氣急敗壞地将雲湄剝好的滿碟子石榴果實兜頭砸了她滿身。

     男丁平時養在嫡母膝下,他姨娘好不容易能有與他單獨相處的機會,見他對小婢頤指氣使、舉止出格,隻覺得是小孩兒可愛胡鬧,不加阻止。

    小少爺平日裏被拘在嫡母膝下讀聖賢書,着實悶壞了,一有空便放縱非常,益發變本加厲。

    最終,雲湄帶着滿身淋漓汁水回程,還被廚上的婆子不由分說地當做偷奸耍滑,那姨娘和嬌小姐不在意底下人的生死,也沒派人來知會半句。

    雲湄最終被罰了月例、打了手闆子。

     所以,喬子惟這廂隻是撐不開傘而已,根本不算稀奇的。

     就是她不幸受了這一場急雨的澆淋,過不多久定然要傷風發熱的。

     喬子惟見她目光閃爍,也不知陷入了什麽回憶中,隻讪讪說道:“對不起。

    ” 雲湄雖然脾性不好、耐性欠佳,但也不算動辄亂發脾氣的人,聞言隻搖頭道:“小事,又不是你的錯。

    ” 好在岸旁侯着喬家的奴仆,見了他們上岸,忙手忙腳地湊上跟前來撐傘、披衣,還遞了熱乎乎的手爐與裝滿驅寒藥茶的水囊。

     他們不大識得雲湄,但見喬子惟吩咐他們先行侍奉雲湄,便也對她塌肩打拱、恭敬非常,聽說是表姑娘後,便倍加殷勤了。

     ——府上誰人不知曉少爺自小便挂心雲家那位表姑娘? 雖然老爺從來都不樂見這回事,但他們這些随身伺候少爺的,未來可是要仰賴少爺過活的,自然百般順着他的心意來。

     雲湄起先其實是不大樂意跟喬子惟回喬家的。

    她以為他會先住在官署、驿館之類的地方,才答應同他一路,不然她自己在當地找個地方賃下就好了,幹嘛非得跟他一塊兒。

     喬老爺自從元配過世後,便極力遏止兒子與那位表妹來往,二人争執頗多,還是後來喬子惟自己考取功名、能夠自立,才與雲湄恢複了通信。

     可是,喬老爺并不會因此而歡迎她的。

    喬老爺原本便對元配總是沖母家弟弟伸出援手而怨怼頗多,連帶着也不會喜歡雲湄。

     是以,雲湄滿以為喬子惟既然下定了要跟她過日子的決心,應當是不會再回喬家,而是自行在洞庭置業另起門戶。

    結果走到半途,兩人頭一回開始商量起這件事情,雲湄才知道喬子惟要帶自己回喬家。

     雲湄不願意,喬子惟便說,在外頭往來的不是外室嗎?這樣不成體統,也委屈了她。

    不管以後如何,出去自立門戶也好,總要事先帶她先在家人那裏過了明路。

     雲湄也被他說得挂了火。

    她掙紮了十餘年,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而脫胎換骨,一躍成了良民,又有金銀傍身,怎還會自輕自賤,甘為誰人的外室?這不是作踐她嗎。

     于是一氣之下,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随他去了喬宅。

     喬老爺得知消息,氣得吹胡子瞪眼,幹脆連面都沒露,人是繼室張夫人出來接待的。

     張夫人長得一團和氣,眸底深處卻時常微淌精光。

     她很樂見這回事,對雲湄熱切相待,處處周到。

    倒也不是疼愛喬子惟、抑或是喜歡雲湄,隻因為張夫人嫁作續弦之後,自己膝下也生有兒子,就巴不得前頭那個非她所生的嫡長,跟一個不三不四的女子混在一起玩物喪志。

     ——張夫人聽說這位所謂的表姑娘,五歲就被親生父親給賣了,輾轉做了十幾年的奴婢,臉盤兒又生得這般精妙,還不知道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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