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71章
魏令嶼斂起笑意:“沒笑什麽。
”
越不說才越讓人不安。
林施微朝他施了一禮,告退的話還沒發出口,他迅速道:“白鶴書院那一刀呢,是我咎由自取,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想真正報複你,以後,也不會。
”
當真?林施微擡眸看他。
“随你怎麽想,我要去神機營了。
”他臉上還洋溢着莫名其妙的舒朗,在林施微複雜的目光下輕快地離去。
“那我,再信你一次。
”林施微回頭望着他。
魏令嶼的身形微頓,也回頭看她一眼:“別太信,我這人比較賤,但凡你對我好一點,我就拿你沒辦法,倒不如壞些,我才能找借口為難你。
”
小郡王一離開,小寧就急急來到林施微身邊,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離開的魏令嶼笑着笑着嘴角又緩緩沉下。
施娘的故事詭異又寒涼,令他渾身不适。
他非常的害怕,但是那股懼意又被更多的喜悅沖淡了。
隻有他知道這種喜悅因何而來。
今日的陽光都比平時順眼了。
離開長公主府,林施微沒打算直接回國公府,而是去鋪子裏看了看,翻翻賬冊打探行情。
又差人去青塢巷送了封拜帖。
客人明顯增多,以後也會越來越多,光是靠她顯然已難維持。
畢竟定制的客人還是少數,大部分人趨向買各種時新的貨。
京師的有錢人不計其數。
她想雇幾個香師合香。
四品的足夠調配她手裏的簡單香方。
四品以上的就不做多想。
這話正中謝楚嫣下懷:“你跟我想到一處了。
東橋街的掌櫃也是這麽建議的,咱們有大制香師現成香方,但凡露出一星兒苗頭,何愁沒有趨之若鹜之人。
”
林施微眼睛發亮,怎麽就給忘了呢,現在的她就是一個活招牌。
兩人邊聊邊喝茶,花了一個時辰敲定關于雇傭香師的細節,剩下的瑣碎則全權交給自家掌櫃來完善。
鋪子的經營日漸完善。
正當林施微的一切都在往預期方向順利發展之際,宮中隐隐暗流湧動,變得越來越不太平。
請安那日,林施微發現呂氏眼底焦慮,臉上也寫了疲倦,顯然晚上沒睡好。
原來大老爺奉召入宮至今未歸,國公府下人為此出去打聽一圈,赫然發現其他幾家情況也差不多。
林施微安慰地攥了攥婆母的手:“爹做事一向周全,您看祖父和三叔父不也穩穩的,現下身子最重要,可千萬別胡思亂想。
”
呂氏嘆了口氣,幽幽道:“當今聖上身強體健,年歲也不算太老,四十出頭而已,這些人怎麽就糊塗起來了呢。
”
這個年紀不出意外的話完全可以再生一個皇子重新培養。
更何況周帝已長成的皇子并不少,再不濟還有個皇長孫呢。
林施微好像明白發生了什麽,小聲問:“又有皇子像前太子那樣犯糊塗了嗎?”
呂氏不置可否。
誰也沒想到這事三天後便消停了,風平浪靜的,仿佛先前都是虛幻泡影。
其中內情普通百姓不太容易知悉,知悉的也不敢聲張,從林施微的視角看又多了一位遷往別苑“靜養”的皇子。
而“靜養”數月的前太子恰好也在此時殁了。
到底是天家親生骨肉,即便養廢不想要也不忍公告天下或者直接殺了,如此,也算給活着的留一絲體面。
與此同時,澤州查出一批貪墨受賄官員,大大小小連成串,不過這回聖上并無法不責衆的意思,該關的關該殺的殺,兩天之內處決了數十個。
方家二房再也坐不住。
朝廷吏部仿佛早有準備,補任的官員名單說有就有,蓋個章,大手一揮,不日就有人頂上空缺。
這麽大的事,鬧來鬧去愣是沒起一點亂子。
方家二房的掌舵人似乎非要在平靜的油鍋裏加一把水,竟然把自己吊死。
澤州的情況立時從傅總兵受刺身亡,又多加了一個方家二房畏罪自裁,亂上加亂。
不過都是方家一家兵荒馬亂罷了。
京師方宏敏收到消息已是一個月後,無力回天。
他坐在書房沉默好半天,腦筋飛快思轉。
傾鴻非但未能及時傳有用的消息回京,甚至還幫魏令嘉殺了傅總兵。
傅總兵一死,周帝才能高枕無憂。
然而不能寒了臣子的心,更要安撫好衆将士,那麽,就得有人出來為這件事負責。
當然不能讓魏令嘉負,那麽鍋還得是方家來背。
原來澤州之行,就是為了挑起事端送傅總兵歸西,而司遙這個變數□□進行的更順利了。
就不該相信廢物的!
方宏敏恨極目眦欲裂,現在也不清楚到底是司遙出賣他,還是魏令嘉早就發現司遙不忠。
下人回禀:“阿諾求見。
”
方宏敏淡淡道:“不見,拖下去殺了。
”
房門轟然一聲崩開,有道人影跨了進來。
方宏敏紋絲未動,那人影很快就被方府侍衛團團圍住,插翅難逃。
不過阿諾本來也沒打算逃的,衣擺還沾着血,也不知是誰的。
“你想反了不成?”方宏敏冷冽道。
“不是我想反,是大人見苗頭不對,不想給我們活路。
”
“你再不跪下,我才是真不給你們活路。
”
“束手就擒怕不是大人當場就要我的命。
”
方宏敏氣得胡子發抖。
雙方劍拔弩張,就在這當口,傳來一聲家仆慘叫。
羽林衛湧入了方府。
不等方宏敏收拾幾顆小小棋子,聖上卻先收拾了他。
這一夜,不少做了虧心事的府邸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三更時分,禦書房燈火輝明。
周帝高坐龍椅之上,面容森然冷冽。
“朕念在先皇後的面子,才對你一忍再忍,你不會以為朕就非你這一把刀不可吧?”
方宏敏确信澤州了出了事,整了整衣袖,重重跪了下去:“聖上息怒,老臣不敢。
”
“關于澤州鐵礦,你那邊的人,別為難朕派過去的人,朕或許還能留你好好養老。
”周帝眯了眯眼。
能不能活全看他表現。
方宏敏面色蒼白。
原定夏至前後歸來,不巧還有些事沒處理完,魏令嘉不得不延後了一個月,才堪堪回京。
時間已經來到了酷暑,趕路改為夜行晝伏,否則極易發生中暑。
夜晚月明星稀,火光照亮的範圍有限,視野也就有限。
司遙漠然撇了眼馬車外的光景,樹枝黑影重重,再行半個時辰,怕是要進城了。
嘉少爺就坐在她旁邊,面不改色,看向她的目光亦是波瀾不驚。
“少爺,您不睡覺嗎?”她柔聲問。
“有你這樣一位割喉高手在此,多大的心才敢睡呀。
”
司遙輕笑:“原來您早就知道。
”
“嗯。
”
“那還留我活到現在?”
“你活不活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兒。
”
“您就不怕我現在硬要走嗎?”司遙看着他。
“你可以試試。
”
“我沒什麽好交代的,這條命從來由不得我做主。
”
魏令嘉出手先她一步,瞬點頸部血脈。
此處一旦受阻輕則頭暈目眩,失去身體的控制權。
重則直接斃命。
司遙暈了過去。
順利回京,魏令嘉直接進宮面聖述職,緊接着便是大大小小酒宴,光是國公府就在明敬堂和觀槿居辦了兩場。
魏令嘉離開的五個月,小夫妻倆各忙各的,林施微一點兒也沒閑着。
如今的雅齋,生意紅火之時,日進數百兩。
盡管本錢也極為昂貴,可賺的早就遠遠超過她的預期。
效果這麽好,不得不承認魏令嘉功不可沒。
沒有他的話,林施微覺得自己也能成功,但肯定要花更多功夫,走未知的彎路。
如今憑借魏少夫人的身份,則變得簡單許多,不若順藤摸瓜——十拿九穩。
她站在最完美的高臺上,靠自己的天賦和努力維持住沒摔下來,所以,林施微給自己的評價:我也不差!
諸事穩定,日子如流水,眨眼來到了七月下旬,出伏。
晌午街上熱得幾乎看不見行人,大部分商鋪進入了淡季,林施微的也不例外。
鋪子隻在早晚經營那麽一會,熱浪來之前關門。
林施微也懶得出府,躲在沛蘭園避暑,此時穿家常主腰和單薄羅褲,外面罩了一層素紗長衫躺在竹榻午休。
如若男主人不在府中,她與仆婢整日光着胳膊,現今魏令嘉随時出現,大家又都穿上了。
其實林施微穿不穿都行。
炎炎夏日,婦人在夫君面前光着胳膊再正常不過。
可她拉不下臉,到底是套了一層。
屋子裏放了不少冰,為了保持溫度,門簾都換成了冬日的厚錦。
國公府有自己的冰窖,今年甚至比往年還多兩處,自打入夏,林施微的起居室就沒斷過,終日涼飕飕的,外罩一件薄紗剛剛好。
魏令嘉的東盥洗室與主母的屋子并不相通,因他習慣由小厮伺候。
而小厮年紀再小,也不好在夏天女眷多的地方橫沖直撞,故而走的是另一側的門。
每回沐浴更完衣,魏令嘉還須繞幾步路才能回到林施微的內室。
婢女迎面為他打簾,輕聲道:“少夫人得知您今晚留宿,已經命小廚房備下十幾道您愛吃的菜,算是咱們沛蘭園給您擺的小接風宴。
”
魏令嘉含笑點點頭,心底雀躍。
為了方便處理公務,回京這段日子不得不宿在外院,今兒總算可以好好看看她,也不知她有沒有想念他。
林施微午覺一向淺,聽見輕微動靜便醒了三分,掌心溫熱,手指也不由跟着動了動,眼睛便也睜開了。
窗外蟬鳴陣陣,寧靜的午後這一幕看起來有些不真實,魏令嘉的手輕輕覆着她的,低頭望着她,離得近,呼吸淡淡拂了她臉頰。
林施微嘴角彎了彎:“好久不見。
”
魏令嘉神情一滞,又熟練地忽略她給的疏離,不以為意道:“下回睡前搭一條薄衾,屋裏涼。
”
林施微道:“好。
”
他一隻掌心溫柔覆在她小腹上,掌心滾燙,小腹冰涼。
“怎麽這般好說話。
”他笑道。
“您說的對,為何不聽呢……”林施微起身,被他借勢撈進了懷裏,她也沒掙紮,雙手搭在他肩上,頭稍稍後仰。
他道:“你說的也都對,我也聽你的。
”
沛蘭園的接風宴雖無酒卻最得魏令嘉心,林施微的溫柔比美酒醉人。
不意她還給他準備了“驚喜”。
晚間二人卧在躺椅上,欣賞紗窗外夏夜朦胧星空,彼時雙方的頭發都隻烘了九成幹,任涼涼夜風漫漫吹拂。
空氣裏彌漫着浸潤了水汽的清香。
魏令嘉的手始終握着她的。
“挑個稍稍涼快的日子,咱們去梅鄉書齋如何?”他問。
從正月一直拖到了盛夏。
這件事一直念在心裏,仿佛有了梅鄉書齋就能永遠擁有她。
“嘉郎。
”
她沒有正面回答。
魏令嘉笑吟吟道:“我聽着呢。
”
“嘉表哥。
”
她又輕輕的呢喃。
“怎麽忽然喊起表哥?”
“喊嘉表哥的時候非常安心和溫暖。
”
“哦,那随你。
”他多問了句,“嘉郎,不好嗎?”
“喊嘉郎身份就變了,您不再把我當成表妹那樣對待。
”
充滿了攻擊與侵略。
魏令嘉沉默,握着她的手卻更用力了。
林施微轉首望着他:“嘉表哥,我會永遠感激您的,在外面更不會做令您蒙羞之事。
我知道您也根本不在乎在我身上花的那些,不過我還是希望盡可能的償還,希望您不要嫌棄。
”
“太晚了,早點休息吧。
”魏令嘉忽然打斷她,豈料那隻攥住她的手下一刻被她用力地反握住。
這樣的力道明明能夠輕易掙脫的,卻又仿佛捏住了他命脈,令他再也不敢妄動。
然後,就聽見了她柔軟的聲音:“嘉表哥,我們和離吧……”
月華如水,流洩一地。
她坐在燭光與月光中,那麽純潔又那般殘忍。
魏令嘉如被蜂蟄,用力抽回手,神情閃過難掩的狼狽。
她卻不知心痛為何物,無辜的像個犯錯孩子一樣,坐在那裏,微微張着嘴,雙手無措。
光陰仿佛凝固了,隻餘他越發粗重的喘息聲,越想壓制就喘的越厲害。
今天的夜,壓抑、沉默、充滿未知。
久久未得到回複,林施微漸漸不安,祈求地望着他。
“我,對你不好嗎?”良久,魏令嘉終于啓音,沙啞得厲害。
“或者哪裏不夠好,你說,我看着改,改不掉再商量。
”
溫柔的她,隆重的接風宴,盛夏的晚風,所謂的“驚喜”,全都是她殘忍的騙局。
可面對這樣過分的她,他卻隻能卑微地問自己哪裏不夠好。
魏令嘉攥緊了手心。
“在我心裏,您沒有哪裏不夠好,也沒有對不起我。
”
“那就不用和離了。
”
林施微稍稍提高了聲音:“嘉表哥!”
魏令嘉:“……”
“是我的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坦然看向他,“這一世為了生存,我終日假模假樣惺惺作态,佯裝規行矩步讨長輩歡心。
其實您根本就不了解我,我自私自利,貪生怕死,裝不下去了,如今翅膀變硬,就更不想裝了。
”
“那就別裝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魏令嘉淡淡道。
林施微笑了:“正是因為不裝了,才不能再做嘉表哥的妻子,分開是為了您好。
”
魏令嘉抿緊了嘴角:“我沒有強迫你生孩子。
”
林施微冷漠道:“我們之間并非生不生的問題,但凡您要,我定然生個男丁還你。
”
“我不強迫你,你想什麽時候生都可以,想生幾個也由你決定好不好?”
“然後呢?”她問。
魏令嘉愣住。
然後,然後若家裏實在沒有男丁,她又害怕的話,那就再等個一二十年,讓貴妾生。
隻要錢給的多,這種事情太簡單了。
他小聲問:“我隻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