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願意慢慢試探,徐徐圖之。
可惜,她今日特意換的耳墜并沒有引起陸奉的注意。
等淮翊好好回到她身邊,江婉柔放下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耳墜。
幾次三番,陸奉終于看到了,皺眉道:“耳朵癢?”
江婉柔:“……”
皇帝正跟幾個皇子說話,顧不到他們這邊。
江婉柔低聲道:“我看,今天宴席上好似少了一個人呢。
”
開宴前皇帝說了麼,是“家宴”,今日隻有父子,不論君臣。
恭王雖已貶為庶人,但血脈親情割不斷,多少人因他抄家滅族,聖上單單留了他一命,足以說明一切。
今日的皇帝家宴,她以為恭王會攜家眷前來,說不準皇帝看到兒子此時憔悴的樣子,心軟了呢。
她倒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她隻是想如果今天能見到江婉雪,恰好用這枚耳墜試試,他倆如今是個什麼境況,是形同陌路,抑或藕斷絲連?
知道了,她才好應對。
陸奉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操得閑心不少。
”
江婉柔自讨沒趣,不再說話了。
除卻剛開始的的驚慌,江婉柔逐漸明白了陸奉之前叮囑她的“無需準備”是什麼意思。
确實不用她做什麼,皇帝壓根兒沒正眼瞧她,倒不是皇帝輕視她這個臣婦,他同樣沒過問其他幾位王妃,都在和皇子們說江南水匪的事,她全程支起耳朵聽着,外加照顧陸淮翊,也不是那麼難熬。
隻是心裡難免腹诽,聖上不知道怎麼想的,讓陸奉夾在一衆王爺皇子中間,聽說陸奉自小在聖上跟前長大,這樣的榮寵,也太過了。
……
江婉柔原以為這場宴會平穩無波地度過,誰知宴散之後,一個面容白淨的内侍碎步過來,說聖上宣陸夫人前往文華殿。
江婉柔心中一驚,陸奉迅速做出反應,回道:“我去,她留在外頭。
”
“既然是聖上宣召,臣婦應領旨謝恩——”
“哎!那奴才領夫人到東華門那裡等候大人?”
江婉柔和内侍同時開口,兩人都有些微怔。
江婉柔沒想到陸奉“抗旨不尊”這麼容易,内侍沒想到有人敢質疑陸指揮史。
陸奉一錘定音,對江婉柔道:“你和淮翊去東華門等着。
”
他頓了一下,聲音帶着安撫,“不用驚慌,萬事有我。
”
江婉柔望着眼前的男人,心裡湧起一抹難以言喻的複雜的情緒。
她福了個身,“妾身告退。
”
她随着内侍去東華門,陸奉徑直走向文華殿,利落地撩起下擺,單膝跪地:“臣,叩見聖上!”
皇帝一下扔了奏折,“混賬,你那個腿能跪嗎!”
“愣着幹什麼,還不快給陸大人看座!”
皇帝怒目喝斥,雙目瞪着陸奉,不悅道:“就這麼稀罕,不願意讓朕瞧瞧?”
陸奉起身坐在椅子上,道:“賤内膽小,恐沖撞聖顔。
”
“怕什麼,朕又不會吃了她。
”
皇帝不滿地嚷嚷,當今聖上年近五十,鬓角已有些花白,身形高大,闊額鷹鼻,一雙虎目炯炯有神,一派不怒自威之态。
這位傳說中的帝王武能馬上定乾坤,文能提筆安天下,唯獨看向陸奉時候,那雙深邃淩厲的眸中泛過一絲溫和。
皇帝對陸奉埋怨道:“藏在府裡這麼多年,今年舍得讓人出來了,朕見一面都不成?”
“你這小子,忒不像話。
”
言語訓斥,卻充滿親近,不像皇帝對臣子,倒像慈善的長輩對不聽話的晚輩。
陸奉不答話,皇帝也不惱,語重心長道:“生得倒是不錯,就是妖娆了些。
美人鄉英雄冢,君持,萬萬不可被美色所惑。
”
“若是引誘你沉溺内帷,朕繞不了她!”
陸奉嘴角微微抽搐,提醒皇帝,“江氏,是臣之妻。
”
夫妻敦倫,乃人之天性,他們名正言順,何來引誘之說?
可皇帝是皇帝,有時候就是不講道理。
他冷哼道:“你那個媳婦,當初……好了好了,你不高興,朕不說了。
”
陸奉前幾年攔着,确實是為江婉柔好。
皇帝對她有偏見,其一是嫁得名聲不光彩,其二是成婚多年,隻生養了一個陸淮翊,還把他生得病病歪歪。
其三把持内宅,多年來陸府連個妾都沒有。
皇帝自己後宮佳麗不計其數,十幾個孩子,不管江婉柔其他方面做得多好,她生不出孩子,在皇帝這裡就是原罪。
陸奉無奈地為妻子辯解,“此事并非江氏之過。
”
宮廷秘制的避子藥,她生得出來才怪。
皇帝輕歎一口氣,威嚴的臉上顯出滄桑,道:“君持,這麼多年過去,一切恩怨都了結了。
你看今天誠王家那幾個小子,長得多壯實。
”
“你膝下隻有一個淮翊,太寂寞了。
”
“過去?”
陸奉嘴裡念着這兩個字,擡起頭,看向皇帝。
“如何能過去?我的長子至今湯藥不斷,我成了個廢人。
聖上,你告訴我,如何過得去?”
“他如今已自食苦果,”
皇帝眸含沉痛,“他已成了廢人,這還不夠麼。
”
“不夠。
”
陸奉淡淡道,“我的腿斷了,他的腿還好好的,這不公平。
”
忽然,他笑了,看向皇帝,以一種類似質問的語氣問他,“因為他是你的兒子麼?”
“做皇帝的兒子,真好。
”
一室寂靜,文華殿的内侍們因為陸奉這幾句堪稱僭越的話跪了一地,皇帝沒有發怒,也沒有說話。
近看之下,龍椅上皇帝高大的身軀竟顯得有些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