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
麗姨娘叮囑道:“侯爺在翰林當值,你今天來的不巧,見不到他,去拜見一下老夫人吧。
”
她是為江婉柔着想,大張旗鼓回來一趟,不見稱病的嫡母情有可原,老夫人都不見,少不得被人背後說“不孝”,她女兒如今是高門的當家主母,名聲不能污損。
江婉柔乖巧地應了一聲,多走兩步路而已,也不費事,況且老夫人在她幼時确實給過她庇護,于情于理都應當去拜訪她老人家。
可惜不巧,在她之前,老夫人哪兒已經有嬌客了。
管家躬身禀道:“今兒真是個好日子,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都在今日回門,待老奴禀報老夫人,備上一桌酒菜,好生熱鬧熱鬧。
”
“五姐也回來了?”
江婉柔心中詫異,五姑娘也是侯府庶女,嫁了一個家徒四壁的窮書生,誰知那書生祖墳冒青煙,連中三元,成為天化十七年的狀元郎,外放出去做了膠州知府。
當年這事兒一度為人津津樂道,甯安侯府男丁資質平平,閨女倒是個頂個嫁得好。
嫡女是皇家妻,兩個庶女一個嫁給大權臣,一個成了狀元夫人,一時坊間傳言,不重生男重生女。
江婉柔想了一會,笑道:“我本應去拜見五姐姐和祖母,隻是年節将近,府中諸事纏得我脫不開身,夫君也在來時叮囑我盡快回府,隻能改日再見了。
”
她不想見五姐,五姐随她那狀元夫君外放已滿三年,算來要做京官了。
不管是什麼官職,總歸是讀書人,是清流,而陸奉這種權臣最招清流恨,兩人立場天然對立,說不到一起去。
除了這些,江婉柔本人也不喜歡五姐姐江婉瑩。
有秦氏那樣的主母在,侯府庶女們都得跪着活,沒一個敢出頭。
大姐早夭,二姐和四姐嫁得早,隻餘她和江婉瑩在秦氏身邊伺候,兩人都木木的,唯唯諾諾,不同的是江婉柔是藏拙,江婉瑩是真的笨。
本着兔死狐悲的心态,江婉柔暗中救過她幾次,兩人也有些“報團取暖”的意味。
後來江婉瑩落了水,變得更加沉默寡言,總暗中盯着她看,那眼神直勾勾,讓江婉柔很不舒服。
後來她發覺江婉瑩有意無意模仿自己,她心裡膈應,便和她逐漸疏遠。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五姐沒做過傷害她的事,她卻沒來由地厭惡她。
可能兩人天生相沖吧。
江婉柔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捏着鼻子和讨厭的人周旋,腳下一轉,徑直往大門走去。
管家不敢攔她,恭恭敬敬把人送上馬車。
身邊的小厮不服道:“切,六姑奶奶一朝得勢,抖起來了。
咱們王妃娘娘還沒這麼神氣呢,她算什麼!”
管家狠狠拍了下小厮的後腦勺,喝道:“讓你胡咧咧,還不去擡貨!”
恭王爺入獄,現在還不知道什麼章程,管家随侯府經曆過兩朝沉浮,看着浩浩湯湯離去的車馬,他捋着胡須心道:這天,或許要變了。
***
江婉柔心裡記挂麗姨娘,讓擡節禮的小厮先回府,她帶着丫鬟侍衛去了禁龍司。
禁龍司巍峨矗立,兩尊石獅子在門前怒目圓睜。
朱紅色的大門敞開,隐隐有血腥味兒從裡面逸出,沒有人靠近這裡,顯得陰冷蕭瑟。
看門的小衛顯然沒想到有人來,定睛一看是陸府的馬車,車上款款下來一個身着華衣,雪白豐腴的美豔婦人,頓時驚得瞪圓雙目。
不用江婉柔使眼色,翠珠快步走上前,給小衛手裡塞了一錠銀子,說道:“麻煩哥哥通禀一下,說夫人來了。
”
小衛回過神,當即明白眼前人的身份。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夫人啊,陸大人後院唯一的女人!果真如傳聞般膚如凝脂,嬌豔無雙,恐怕當年禍國的楊妃也沒有如此姿容。
怪不得把大人勾得夜夜笙歌,這誰抗的住啊!
小衛紅着臉把江婉柔引進後廂房,是陸奉平日休息的場所,禁龍司離陸府不算近,陸奉之前辦公晚了,直接睡在這裡。
後來他回府的日子越來越多,這裡隻用來小憩了。
小衛支支吾吾道:“大人在、在忙,請夫人稍等片刻。
”
其實陸奉在暗牢,恭王一案結案在即,陸奉急着要供詞,親自下場審訊。
禁龍司别的沒有,刑罰讓人眼花缭亂,隻是看着眼前一捧雪團似的夫人,小衛沒敢說實話,這等腌臜事,還是不要污了夫人的耳朵。
江婉柔輕聲道謝,看這小衛臉色通紅,還饒有興趣地問了他年紀多大,可否婚配,把小衛的臉徹底臊成了猴屁股,連忙踉跄着告辭,翠珠笑道:“夫人,你看他,快燒起來了!”
江婉柔看着翠珠,“他長得不錯,心思也單純,翠珠,你覺得呢?”
翠珠忽的一愣,跺腳道:“夫人!您别臊我了。
”
翠珠也一溜煙兒退下,江婉柔笑了笑,觀察陸奉的居室。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裡,房間寬敞明亮,擺設卻十分簡潔。
一張硬塌,一套金絲紅木桌案,旁邊兵器架上擺着幾張弓、兩把彎刀、一杆長槍。
寒冬臘月,連個火盆都沒放,凍得江婉柔手腳冰冷。
可能陸奉走得匆忙,桌案上十分淩亂,硯台裡墨汁還沒幹。
江婉柔叫人打了熱水,親自給陸奉清洗筆硯,整理桌案。
正如陸奉不和她說朝政,她也從不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隻按順序把折子信件擺放整齊,用密蠟封存的單獨拿出來放一摞,至于上面寫了什麼,江婉柔沒有興趣瞟一眼。
不過倒讓她發現了一沓大字,綿軟無力,像雞爪、又像狗爬,明顯是稚童的筆迹,讓江婉柔會心一笑。
難為陸奉從這一堆狗爬字裡挑出幾個還能看的圈起來,每張都有評語,大多是勉勵的話,例如驽馬十駕、功在不舍雲雲。
笑完之後江婉柔又有些憂愁,可憐她的淮翊,不吃飯都要練字,結果……唉!她沒讀過多少書,兒子的教養由陸奉一手包攬,陸奉還總說淮翊書念的好,看來是诓她的。
她也不求淮翊多争氣,他那個身子,隻要他平平安安的,她就知足了。
惟願吾兒愚且魯,無病無災到公卿。
江婉柔小心翼翼收起兒子的“墨寶”,壓在鎮紙下面,卻忽地一愣,撚起鎮紙旁的紅色瑪瑙珠子。
這可瑪瑙成色極好,上頭帶着銀絲彎鈎,很明顯的,是女子耳墜上掉落的飾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