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容章一直都坐在她那個水池裏,從未出去過。
她白色的衣裳被茶湯浸泡得染上褐色的邊緣,看起來年歲很久了,舊得發黑。
于是有時丘天翊便問:“公主姐姐,其實我一直有個疑惑,你真的不能從池子裏出來嗎?你的兩條腿被藥一直泡着,不會不舒服嗎?”
容章露出為難的神色,似乎難以啓齒:“抱歉,一直泡着對我的病有好處,而且……我的腿并不好看,怕吓到你們。
”
姑娘們都是有愛美之心的,丘天翊表示理解,并且寬慰道:“不管你長什麽樣,在我心中永遠是最聖潔的天界公主殿下!”
容章被他逗笑了。
他們的相處雖然平靜,卻好像隔着一層薄霧,這薄霧還泛着淡淡的藥草味。
直到雨季來臨,終于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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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荒迎來雨季,姑搖山更是日日籠罩在一片雲霧濕瘴中,山洞裏滴水的頻率越來越多,水池前的泥地浸濕得十分光滑,很容易滑倒。
路鞍每次都提醒丘天翊小心。
但丘天翊冒失慣了,幾次無事之後,有一次替容章遞棋子時,腳下一滑,手中的棋子抛入水池之中,身體也不受控制向前撲去。
如果沒有人扶住他,他的下巴會磕到水池的石臺,輕則破相,重則骨折。
“小心!”一隻手及時摁在他肩膀上,頭頂傳來容章的驚呼。
與此同時,近在咫尺的嘩啦啦的水聲在丘天翊耳邊炸開,有黑褐色的草湯藥濺在他臉上,濃郁的藥味彌漫開來。
“哐當”,他聽到路鞍手中水杯掉落的聲音。
時間仿佛靜止。
丘天翊擡頭,與容章焦急的眼睛對上。
容章竟然為了扶他,第一次沖出水面,整個人趴在石臺上。
趴……對,是趴。
丘天翊的視線緩緩移到容章身下。
一截裸露的、沒有毛發的獸物軀體,四條腿,一條尾巴,光禿禿,又濕漉漉。
腦袋轟的一聲巨響。
丘天翊迅速彈開,下意識大叫:“啊啊啊啊啊啊!怪物!”
他來不及思考,拉住路鞍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大叫。
突然,他被腳下的藤蔓絆倒,思緒順着身體跌落在地,又慣性一般彈起來,接着竟越飄越高,再急速下墜。
驚叫聲離自己越來越遠。
下墜的速度太快,腦袋幾乎快要炸開,葉遙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氣。
前面是金猊鼎,兩邊是漫天壁畫,他又回到現實世界的洞窟裏,他的魂魄還好好的,沒有被吸食。
不知為何,回來了。
葉遙轉頭,見丘天翊也伏在地上難受地大口喘氣,最後他擡起頭,眼裏布滿猩紅。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他問。
葉遙的沉默告訴了他答案。
容章是人首狐身的……怪物。
丘天翊抹了一把臉,自嘲道:“我當時真是該死,我為什麽要說她是怪物……”
并不能怨他,連葉遙都覺得匪夷所思,一時無法接受,更何況當時親眼所見的丘天翊。
“你知道嗎?在我害怕逃跑的時候,我回頭看了她一眼,我看到她的表情隻有……”丘天翊含着淚光,“隻有錯愕、難過,她的手還僵在那裏。
”
“我還發現,她的腰被一條鏈子纏住牢牢鎖在池子裏。
不是她不想出洞,而是她出不去,她的活動空間隻有池子裏外不過五步的距離。
”丘天翊仰頭喘一口大氣,目光混沌,“我和路鞍被藤蔓絆倒掉下山崖,原本我們可以自己平衡功力飛上來的,可是她用盡法力拼命掙斷鏈子,腰上流了很多血,她用微弱的仙術把我們從下面撈上來,放回懸崖上,而自己回到石窟裏,把門關了上去。
”
說到這裏,他像是被針紮住一樣捂着心口,咬牙道:“她這麽擔心我們,還救我們,可我們卻讓她受傷了。
”
葉遙坐在地上,有些脫力。
良久,他茫然道:“為什麽……”
丘天翊突然撲上來抓住他的衣領,把他壓在身下,力道很大,像是對着一個仇人。
“所以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所有容章的壁畫和石像都沒有下半身了嗎?因為她的下半身是一隻狐貍!”丘天翊的面目變得猙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為什麽是一隻狐貍啊?她不是你們九重天最尊貴的天君和一個凡人女子所生的嗎?為什麽!”
葉遙腦子一片空白。
丘天翊恨聲道:“因為——哪裏有什麽凡人女子,是你們那位尊貴的天君,披着他幹淨聖潔的衣服,在凡間強奸了一隻普通原形的狐貍,生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