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皺眉推開:“我不需要這些。
這裏能吃飽,有地方睡,已經足夠了。
”
确實,他用不着這些東西。
楚祁皺起眉不高興了,随意坐到小六身邊,思來想去,才道:“我明日去回母親,讓你來我身邊當我的書童,跟着我一塊兒去上學怎麽樣?”
小六搖頭。
楚祁道:“那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我讓人給你買,不讓別人知道。
”
廊橋的池塘邊隻有蟲鳴蛙叫,沒有其他人。
小六仍舊下意識搖頭,忽地遲疑下來。
他頓了頓,不好意思地道:“快到中元節了,我想祭拜我爹娘和哥哥姐姐,但是不知道怎麽燒紙,他們在那邊才能收到?”
居然提的是這個要求。
楚祁對小六的家人起了興趣,問:“你爹娘是什麽時候走的?”
“大約在我七八歲的時候。
”
楚祁又問:“你為什麽叫小六?像是小名,難道沒有大名嗎?”
小六搖頭:“我在家中排行第六,所以叫小六。
”
估計普通百姓家大多不識字,生了孩子,取名都是如此随意的。
楚祁心中感到可惜,又問:“那你其他兄弟姐妹呢?”
“也死了。
”小六望向前方院子裏漆黑的樹影,“這幾年,他們在下面沒收到紙錢,不知道過得如何。
”
楚祁靠近他,低聲道:“放心吧,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
”
小六很感激:“公子,多謝你。
”
月色下,小六的眼神十分亮,楚祁記得他被自己救下時、被自己要求母親留下時,眼睛裏都沒有感激,直至今夜。
他頓時心情大好,道:“想謝我是吧?單靠嘴上說說可不夠,去給我鋪床吧,我要睡了。
”
小六順從地起身走到楚祁的房間。
以前他沒做過為主人鋪床這種事,因而有點笨拙,動作慢了些許,費了好大功夫才将床鋪平。
房間的窗戶支起來,任夏夜涼風穿堂而過,屋裏點着艾香,楚祁把蚊帳高高吊起,趁小六要離開的時候拽住了他的手:“過來,跟我睡一塊兒。
”
小六開始慌亂:“不行。
”
楚祁不悅:“為什麽不行?”
小六垂下眼:“睡公子的床當然不行,會被主君責罰的。
”
楚祁笑了一聲,愈加握緊那瘦弱的小臂,蠻橫自信道:“你是我買來的,我就是你的主君,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
說着他将小六拽下來,箍着小六的腰把人拖進床裏面的位置,自己則擋在外面不讓人出去。
小六實在拗不過,幾番争執下來,隻好認命似的平躺在床上。
楚祁的床用涼席鋪在最上面一層,竹席之下不知道是多少床墊褥。
躺了一會兒,隻聽小六輕聲道:“公子,多謝你。
”
楚祁搖着蒲扇:“這次又是謝我什麽?”
小六由衷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從沒睡過這麽軟的床。
”
楚祁不禁得意起來,道:“好說,以後你都過來睡。
”
也許是覺得楚祁不過随口一說,并不當真,小六并沒有反駁,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唱起歌謠:
“月光光,照池塘,騎竹馬,過洪塘……”
曲調婉轉,歌詞淳樸。
“這是什麽謠?”還怪好聽的。
小六回答:“小時候阿娘在我床前哄睡,會經常唱給我聽,她還會唱很多。
”
聽起來,小六以前父母兄弟姐妹在的時候,應當是過得很好的。
那為什麽後來家人都死了,隻留下小六一個人?
算了,楚祁也不想關心。
他隻道:“那你繼續唱給我聽吧。
我母親從來沒哄我睡覺過。
”
于是小六繼續輕輕哼唱。
蒲扇搖晃的動作越來越慢,楚祁聽着謠兒,漸漸睡了過去。
此後,每隔幾日楚祁都會心血來潮跑去找小六,讓小六搬過來同自己睡一晚。
他是楚家最尊貴的公子,也是未來的大主祭,但凡他想要的或者想做的,就母親都會全部答應下來,最多勸說幾句。
小六是他買來的,他想要小六睡哪裏,小六就睡哪裏。
兩年後,楚祁長到十七歲。
年節剛過,下了一場早春的雨,暖濕濕的夜裏,楚祁又将小六的枕頭搬出來,讓他同自己一起睡。
他翻了個身,盯着身邊的人:“念小六。
”
“嗯?”小六睡眼惺忪。
楚祁道:“我馬上要去南安上任了。
”
去南安的時間早晚都要到,如今終于提上日程了。
小六問:“去多久?”
“二十年。
過年可以回來,其餘時候沒有特殊理由不能離開南安。
”楚祁道。
小六點頭,閉上眼繼續睡覺。
楚祁很意外他的反應,湊過來靠近他:“怎麽,你難道沒有……舍不得我麽?”
小六皺眉,像是不理解楚祁的話。
楚祁不免有些失落,表面上命令道:“今年入秋後,父親母親也會搬去南安,到時你也一起去。
”
“我?”小六睜眼與他對視。
“對。
你仍舊跟在我身邊,南安的主祭宮比我們家大很多,你一定喜歡。
”楚祁盯着他。
小六卻無悲無喜,沉默片刻才道:“我是你買來的,自然聽你的。
”
兩人沒再說話。
窗外滴滴答答的,好像有水從屋檐上滴落,沒入春泥。
隔了一會兒,小六開口唱起了謠兒,聲音極輕。
“月光光,照池塘,騎竹馬,過洪塘。
洪塘水深不得過,娘子撐船來接郎。
問郎長,問郎短,此去何時返?”
“此去何時返……”